钱宁查明,那些乞丐晚上多聚集在城门附近的关帝庙等处,由把头就是这些乞丐的头领统一管理。前几日晚间,陆续有人收拢残疾乞丐在城门未关之际急匆匆出城。钱宁远远跟随,沿途不断有车辆汇入,都是奔顺义方向。
后来天色黑暗,他恐打草惊蛇不敢贴太近,无法准确统计车辆和人数。一路跟随,进到顺义贾家庄园,就是之前那女子供述之处,车上抬下来大概二十几个人,远远望去不太清晰,但均是残疾乞丐,看身材年纪不会太大。
“臣恐贼人再转移,彻夜守候在庄旁树上。翌日午后,有人行色匆匆骑马离庄,臣吩咐手下继续盯住庄子,自己尾随那人探看究竟。那人骑马一路疾驰进的京城后直奔礼士胡同建昌侯府。”
说到这,钱宁稍顿了一顿,接着言到:
“少顷,有人引着来人从侧门进到侯府。臣不敢冒昧,彻夜守候,今日晌午来人出府后,臣跟至僻静处将其打晕,现在锦衣卫诏狱单独关押,着专人看管。此人臣尚未来得及审问,恐殿下挂心此事,先行进宫回禀。”
原来如此,难怪钱宁一脸的疲态,这几乎是三天两夜没合眼。来不及审问?恐怕是涉及到建昌侯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,来探探我的口风。孤这个舅舅看来不是什么省油的灯,镖局的人飞扬跋扈,这府里的人又勾结歹人搞这等下作之事,即使他不知情也难逃御下不严之责。
也难怪,张皇后对这个娘家弟弟极尽维护之事,弘治帝又是一个宠妻狂魔,即使发生了建昌侯私坐御座、对宫娥欲图不轨之事,也不过是看在皇后面子上只训诫一番,与其说是训诫还不如说是谆谆教诲。唉,这家伙单只拎出哪一件事都是祸及九族,如此轻描淡写的过去了,也难怪他会日渐乖张。
“你速去审问来人,不可声张,得到口供速来禀告。”
“臣遵命。”
“你不是有东宫腰牌吗?为何还要让人通秉?”
“回殿下,臣第一次入宫,恐不懂规矩有碍观瞻,故烦人通秉。”
“下去吧。”
“臣领命。”
钱宁退出殿中,刘瑾领着他往外走。看四下无人,钱宁低声说道:“晚辈钱宁,见过刘公公。”说话间,手里一个锦囊悄然塞在刘瑾手里。刘瑾不动声色的把锦囊揣进袖筒,不咸不淡地开口道:“何出此言啊?”
“下官义父是前南京守备太监钱公讳能。”
“哦,三钱儿啊,算是老熟人了。”
“义父常念刘公公素日恩典,嘱咐下官有机会当面拜谢。一直无缘得见,今日下官三生有幸。”
“罢了,看你有这份孝心,难得。今后在太子爷跟前效力机灵着点,得长点眼力见儿。”
“下官一定遵您指令,还望您老日后多多提点。”
“行了,去吧。你有东宫腰牌,今后随时可以出入宫里,懂得规矩就好。”
“诺,下官就此告辞。”钱宁一揖到地,倒退几步之后转身走了。
钱能?哼,是这老家伙的干儿子。这老东西当年狗胆包天,仗着梁芳的势在云南镇守十二年,期间居然敲诈沐府。用七千两银子买了沐家价值四万多两银子的文玩字画。朝中大学生商辂、左都御史王恕均上表弹劾,钱能上下打点落了个不加罪,改任南京。
杂家跟这钱能素无瓜葛,话说这老东西好像身体不太好,去年底上表祈求回京养老,不知道现在还活着吗……,也罢,看这钱宁还算上道,结个缘也未尝不可。
刘瑾一边走一边心里想着,与此同时掏出那个锦囊。刚才捏着是个硬邦邦的东西,但掂着分量不像是块金饼子。倒出来看时原来是块古玉,由上等的和田白玉雕成,上面还有撒金皮。细看雕的是一个蛟龙捧寿,看雕工明显有汉八刀痕迹。这猴崽子,真是用心,知道杂家属小龙,这蛟龙就是蛇进化而成,好心机,看来不可小觑了此人啊。
不过话又说回来,不知道太子爷过问什么事,居然查到建昌侯头上了。这建昌侯可不好惹,当年进宫来酒后失德,跟他哥哥寿宁侯轮流戴起弘治皇爷的御冠,座位上大呼小叫,还对宫内女官强行非礼。
何鼎何公公当时就夺过侍卫手里的金瓜要打死这二位,被人死死抱住,这哥俩儿才得脱身。何公公是谁,弘治皇爷的贴身长随、内廷总管太监、司礼监掌印太监,就因为这事,让弘治皇爷下了诏狱。
后来何鼎死于狱中,据说是皇后娘娘指使太监李广所为。太子爷年幼,钱宁如果不知深浅查建昌侯,再好的手下也不如自己的小命值钱。皇后娘娘知道了不好发作太子爷,肯定找我们这些奴婢们撒气。我最好置身事外,到时候就是溅一身血也不是好玩的,那钱宁只有自求多福了。
钱宁匆匆出宫后,来到东厂胡同,进到锦衣卫直奔诏狱。一路上钱宁绞尽脑汁思忖对策,一面是太子殿下,未来大明朝的皇帝,自己有幸被殿下赏识启用,那是从龙之功,今后只要忠心耿耿必会飞黄腾达;但另一面是国舅建昌侯张延龄,满朝都知道皇后对娘家人的回护,陛下对皇后的宽厚,不对,应该是宠溺纵容,这个只敢在心里想一想,露半个字都是死罪。得罪建昌侯的后果,何鼎何公公又怎样?占了天大的理,没抬得过一个情字,冤死狱中。自己虽然没有亲眼得见,但锦衣卫内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。
所以建昌侯绝对不能动,至少现在不能动。因为自己还没搞明白太子殿下的意图,是因为采生折割之事为民做主还是因为渡口、皇庄之事对建昌侯有所不满而略施惩戒。无论是哪种情况,自己如果涉入太深都难免会粉身碎骨。
查是必须要查,是不是把脏水全泼在贾华年身上?这个贾华年在殿下那里肯定已经斩立决了,多背点也不会多死一次。但殿下实在是太过聪明,我这样会不会被殿下看破?认为我有私心?那我刚刚看到的大好前途立马会变成泡影,不行,绝对不行。
自幼被卖给太监,为了生存,为了能更好的活下去,钱宁对钱能极尽曲迎、奉承、孝敬。皇天不负有心人,钱能死后得以继任锦衣卫百户。进到锦衣卫这三个月以来,自己小心翼翼,对上官巴结讨好,对同僚示好亲近,哪怕对下属也是称兄道弟,亲近拉拢。钱宁太渴望成功了,恨不得一步登天俯视众人,一洗十余年来的忍辱负重。
但在别人眼里,他依旧是太监的干儿子,是不入流的死太监的干儿子。现在好不容易攀上了太子殿下这个真龙,自己会放弃吗?自己能放弃吗?不!不能!!绝对不能!!!无论什么人、什么事,只要阻在我面前,那就让他灰飞烟灭,谁也别想阻止老子!!!建昌侯,去他妈的,哪怕你是建昌公、建昌王也给老子去死!
谁挡我路,我杀他全家!
钱宁热血上涌,快步冲向诏狱。
诏狱,这令无数人闻之便胆寒的地儿,阴森恐怖的气息,加之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,让钱宁沸腾的血液迅速冷静了下来,恢复了一贯的沉稳。咦,关押那个犯人的牢门前怎么站着几个人?自己走的时候明明吩咐手下严加看管,不得让犯人跟其他任何人有所接触,这是……?
忽然,他看到自己的手下何有成正跪在地上,他面前赫然是…石文义,没错,是锦衣卫指挥同知石文义。
钱宁快步向前,单膝跪地,抱拳拱手到:“属下钱宁参见同知大人。”
没有任何回应,钱宁低着的头不敢抬起。
过了半盏茶的功夫,耳边响起石文义的声音,“钱宁,你好大的胆子,没有锦衣卫的火签,私自抓人,还把人关到诏狱。你是何居心啊?”
不对,钱宁心里暗道,石文义绝不是为了抓人的事,这种事对锦衣卫来讲简直就是家常便饭。难道石文义跟建昌侯府有瓜葛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