传讯机化作一道流光,倏然没入沉沉夜色。
莫言推门而入,掌心托着一盏姜茶,氤氲白汽裹着暖融融的香气漫开:“都妥了?”
季墨抬手接过茶盏,温热触感霎时从指尖淌遍四肢百骸。她颔首,声线沉静:“传讯已发,府中与基地诸事皆已安排妥当,只待明日启程。”
莫言踱步至窗边,目光穿透夜色,遥遥望向城西方向。纵使相隔数里,他仿佛仍能望见基地仓库的青砖,在冷月下泛着凛冽的光泽。“风卫营留了半数人手驻守。春风那丫头看着跳脱,行事却极稳妥,秘料库房交予她,尽可安心。”
“嗯。”季墨浅啜一口姜茶,眉眼随之舒展,“桃花成长得极快,沁芳斋交她打理,有唐叔和许掌柜从旁帮衬,根基定然无虞。倒是文昊,虽已推他坐上二东家之位,终究还是年轻,尚需多些磨砺。”
提及季文昊,莫言唇角不觉勾起一抹浅笑。白日里那少年一丝不苟核对物资的模样,恍若就在眼前:“跟着你这些时日,他早已不是昔日那个沉闷木讷的季二公子了。如今账册看得比陈秀才还细致,就连基地禽舍的构造,都能说得头头是道。”
季墨闻言轻笑,眼底掠过一抹显而易见的欣慰。
黎明将至,锦绣季府门前车马辚辚。
人马皆是轻装简行,早已整装待发。季墨回身,最后望了一眼晨雾中渐显峥嵘的锦州城,目光沉静而坚定。
几辆宽大马车静候在青石长街上,车厢外层裹着厚毡,既御寒又隔音。车夫亦是护卫,皆为瑞王亲选,个个腰佩利剑,目光锐利如鹰。季文昊与桃花正指挥着下人,将最后一批行李搬上马车——无非是些锦州特产,以及几箱整理妥帖的账册文书。唐有才与左天青则暂留锦州坐镇,待至年前,再启程赶赴京城参加国宴。
分盟的商户们闻讯赶来,纷纷围聚在府门前送行。卤香记的王掌柜提着两大包卤味,奋力挤到车前,嗓门洪亮如钟:“郡主!带上路上吃!这是季家工坊老汤熬的,放半个月都坏不了!”
鼎沸楼东家紧随其后,双手捧着一坛自酿米酒:“郡主,这酒暖身解乏!锦州能有今日这般光景,全仗您与商盟的扶持!您定要常回来看看!”
街边还有不少姑娘,手里捧着沁芳斋的芋泥波波与焦糖布丁,叽叽喳喳地朝马车挥手:“郡主!我们等您回来!”
桃花望着眼前这一幕,眼眶微微泛红,却还是强撑着露出笑容:“郡主放心!锦绣季府,我定替您守得稳稳当当!”
季墨掀开车帘,望着车外一张张热切真挚的脸庞,暖意自心底汩汩漫出。她抬手抱拳,清声朗然,字字铿锵:“诸位乡亲,此番暂别,后会有期!锦州商盟的日子,定会越过越红火!待来年春暖花开,我再与诸位共饮此杯!”
话音落下,府门前顿时欢呼四起,声震长街。
季文昊红着眼眶走上前,对着马车深深一揖:“郡主妹妹放心,锦州有我,定不负所托!”
季墨点头,隔着车帘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二东家,我看好你。”
春风咬着唇瓣走上前,半晌才憋出一句:“郡主……路上小心。”
“照顾好自己,遇事及时传讯。”季墨的声音温和了几分。
左天青与唐有才望着马车,看着这个一手带起商盟的女娃,千言万语涌到嘴边,最终只化作一句挥手道别:“郡主一路顺风,京城见!”
“京城见!”季墨亦不多言,此间情谊,早已尽在不言之中。
岳先生也随左天青一同留在了锦州,等待瑞王的安排。
诸事交代完毕,莫言翻身上马,身姿挺拔如松。季墨携着妹妹兰儿,缓步登上居中那辆马车。车帘缓缓落下,将门外的喧嚣隔绝在外。
车队缓缓启程。吴氏姐妹与三丫同乘一车;大姨夫与四郎共坐一车;大姨儿媳因孩子尚幼,便暂随婆母一同回京调养,由婆子丫鬟贴身侍候,另乘一车。各车厢内皆铺着厚实软垫,角落的银丝炭盆燃着暖火,融融暖意驱散了清晨的料峭寒意。
大姨的长子留于锦州,辅佐季文昊;次子则早已追随瑞王,先行一步入京。
季墨撩开车帘一角,望着锦州城郭在视野中渐行渐远,直至那熟悉的街巷轮廓,彻底消融在地平线尽头。
车轮辘辘,碾过官道上的寒霜,朝着京城的方向,缓缓前行。
而此刻,千里之外的京城。
季家老宅的书房内,气氛肃穆。季大山紧攥着女儿发回的传讯,指节泛白,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:“闺女……可算要回来了!”郡主府上下,早已将脖子望穿,只盼着这道身影早日归来。
瑞王府邸,轩窗半启。轩辕璟凭窗而立,目光悠远,落在锦州城的方向。墨……一日不见,如隔三秋。原来这相思入骨的煎熬,竟会如此磨人。
车轮辘辘,碾过官道上的薄霜,日头渐渐爬高,驱散了清晨的寒气。
车厢里,兰儿扒着车窗看得新奇,手指点着外头掠过的田埂:“姐姐你看!那几只羊好白,跟棉花团子似的!”季墨正翻看着账册,闻言抬眼,顺着她的指尖望去,只见田埂边果然卧着几只白羊,被阳光晒得懒洋洋的,不由失笑。
“你可别,别摔出去。”她伸手扶了兰儿一把,目光落回账册,却听外头传来一阵吆喝声。
掀帘一看,原来是车队停在了一处茶寮前。莫言勒马回头,朗声道:“歇半个时辰,喂马饮水,大伙也吃点东西垫垫肚子。”
众人应声散开,茶寮里的掌柜忙得脚不沾地,端茶送水不亦乐乎。四郎到底是八岁孩子心性,跑前跑后帮着搬东西,瞧见茶寮檐下挂着的糖画,眼睛一亮,凑过去买了两支,一支递给兰儿,一支挠着头送到季墨面前:“郡主,尝尝?甜的。”
兰儿举着糖画,舔得嘴角沾了一圈糖霜,像只偷吃东西的小花猫。季墨看着她的模样,忍俊不禁,接过糖画咬了一口,清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。
正说着话,忽然听得一阵叽叽喳喳的叫声。抬头一瞧,竟是几只麻雀落在茶寮的晒谷场上,啄食着洒落的谷粒。冬月眼疾手快,抄起旁边的竹筛就要去扣,嘴里还念叨着:“晚上加个菜!”
谁知脚步太急,脚下一滑,“哎哟”一声摔了个屁股墩,竹筛飞出去,反倒把麻雀惊得一哄而散。众人见状,都忍不住笑出声来。冬月爬起来,拍着身上的土,脸上红扑扑的,嘟囔道:“笑什么笑,下次肯定能扣着。”
莫言倚着马,看着这闹哄哄的一幕,唇角的笑意深了几分。他转头看向季墨,四目相对,两人眼中都映着暖阳,满是难得的松弛。
半个时辰转瞬即逝,车队再度启程。兰儿有些累了,靠在季墨肩头睡得香甜,呼吸浅浅。季墨放下账册,撩开帘子,望着窗外掠过的青山绿水,只觉得这一路风尘,竟也多了几分烟火气的趣味。
傍晚时分,车队行至一处渡口,却见渡口旁的空地上支起了摊子,卖着热乎的馄饨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