季墨从后山策马下山，蹄声急骤，踏碎了林间薄暮的最后一丝宁谧。
贴身女侍如影随形，俱是脚步轻健、目光锐利之辈。她们深知姑娘行事看似随性，实则步步机心，此行必是十万火急。
回到季府，季墨并未停留正厅，直奔她院落深处那间不起眼的东厢偏房。推开尘封的木门，室内光线昏暗，陈设简单，唯有一方看似存放杂物的大木柜，靠墙而立。
“守在外面，十步之内，勿近。”季墨低声吩咐，女侍齐声应诺，无声散开警戒。
她走到木柜前，手指在内壁几处位置看似随意地按动，机括声轻响，柜体下方一块木板悄然滑开，露出一个狭窄向下的洞口。一股混着尘土的阴凉气涌出——这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地库入口，而是季墨让爹季大山巧妙利用地基结构改造出的密室通道。
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巧手电筒，季墨弯腰钻入，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。
甬道不长，很快便抵达真正的秘室。此地空间不大，四壁皆是石砌，一角整整齐齐码放着小木箱，里面是沉甸甸的银锭和一些紧要账本；另一角便是季墨口中的“师父库房”——几个普通坛坛罐罐，标签却是季墨独特的蝇头小楷，上面写着诸如“明矾”、“胆矾”之类名称，角落里，几块灰白色、形状不规则的晶体随意堆放着。
季墨的目标明确，她迅速从角落取了一块鸽子蛋大小的硝石晶体，掂量了一下。目光扫过那些坛罐，略一思索，又从中一个略显陈旧的瓦罐里，抓了一把粗糙泛黄的颗粒物出来，塞进随身携带的一个棉布小袋——那是莫言发来的纯度并不高的天然硫磺块碎片。
这些，就是为即将燃起的硝烟准备的第一份引火物。
做完这些，写了字条交给妹妹，让妹妹在自己走后的一刻钟发动传讯机给自己。
轩辕璟在临时搭建的议事石屋内负手踱步，步履间透着一股难以消散的焦躁。夜幕低垂，山风穿过简易的窗棂，带着寒意。每一息的等待，都仿佛在透支前线将士的性命。
探子往来穿梭，带回来的消息一次比一次凶险——雁门关告急文书如同雪片般飞来。
终于，门外传来卫兵清晰的声音：“殿下，季县主求见。”
“快请！”轩辕璟猛地转身。
季墨的身影出现在门口，神色镇定，手中捧着一个布包。
“殿下，幸不辱命！师父留下的库房中找到此物。”季墨解开布包，几块灰白结晶和一小袋黄色碎块呈于案上。
轩辕璟大步上前，目光如饿狼般攫住那块硝石。他拿起细看，触手冰凉，质感颇为奇异。“这便是硝石？此物真能制出那引爆之物之物？”
“正是此物。家师曾言，此物乃火中精灵，遇火则易生变。北狄所用黑球，核心必是此物混合了硫磺与木炭粉，以特殊之法包裹点燃。
威力巨大者，可称‘火药’。”季墨言语间，将那小袋硫磺碎块也往前推了推，“此为硫磺，亦是主材之一。师父提及，三者比例至关重要，差之毫厘，或如湿柴闷烧，或成撼地惊雷。”
“木炭易得！”兵部侍郎贾怀印的声音从旁传来。他奉皇上旨意来到青州，对火器一事虽不精通，但心思活络，“营地外就有枯枝朽木。”
“季县主，”轩辕璟深吸一口气，压下翻滚的心绪，目光灼灼盯着季墨，“尊师可有留下那‘撼地惊雷’的准确配方？或制器之详解？”这配方，或许就是扭转乾坤的关键！
季墨微微欠身，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：“殿下恕罪。家师当年教民女制冰之术时偶提硝石之功用，并未详说此等军国重器之秘。具体配方，想来需反复试验琢磨。不过……”
嗡嗡的声音响起，直奔季墨而去。所有人面露喜色！
季墨取出字条，“家师来信，太远赶不过来。附配方一则！”
“太好啦。”贾大人激动的拍手叫好！
“殿下，贾大人，悬崖那边有个石洞，臣发现了不一样的石头！”一铸铁师跑来禀报！
什么？哪里？速速带路！
在铸铁师带领下，瑞王一行来到了季墨事先放置硝石的位置。
轩辕璟拿起地上的石块对比季墨带来的硝石…一模一样！
季墨则沿着散落的硝石迹象走到了山洞，“殿下，这里好像是硝石矿！”
“天助我也！大商福气！青鹰，安排开采。”
“是，殿下！”青鹰（暂时代替左天青之位。）应声离开！
“贾大人，带上季县主师尊的配方，图纸，快速实验试制！要快！”
“是，殿下离远一点，臣等即刻开始！”
随着瑞王连续指令下达，所有人面露喜色。
此时季墨眼神坚定，“殿下急如星火，民女斗胆恳请一试！有硝石、硫磺和木炭在此，民女愿随工部各位大人，立刻着手调配，或许能窥一线先机。”
她主动请缨，一是确需参与控制火药走向，二是将自己的作用限制在“协助试验”而非“掌握秘方”，更能避开不必要的猜忌。
“好！”轩辕璟再无半分迟疑，一拍桌案，声音斩钉截铁，“准！本王就在此坐镇！所需人手、器物，悉听季县主调度！无论成败，速速动手！”
命令瞬间传下。
早已等候多时的工部火器营主事张硕——一个干瘦精悍、眼含血丝的中年官吏，立刻带着几名最得力匠人奔进石屋。
他们此前研究投石炮和多发弩箭已竭尽心思，如今被这前所未闻的“火药”之说点燃了新的希望，哪怕渺茫，也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。
简易的石屋里，气氛凝重而炽热。
一张宽大的石案被清空。张硕亲手将那块硝石小心翼翼地放在捣药臼中，用精铁杵细细研磨，石屑纷飞中，灰白色的粉末逐渐堆积。另一边，一名年轻的制弩匠烧好了上好的柳木炭，也在另一个石钵中耐心舂成细粉。季墨则亲自处置那块天然硫磺块，小心地碾磨、筛选，去除其中的砂石杂质。
三色粉末，灰白、乌黑、暗黄，并排置于石案之上。月光与火把的光交映着它们，空气里弥漫着硝石独有的冷冽气味、硫磺的隐隐刺鼻以及木炭的草木焦味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小小的三堆粉末上。
“依季主所言，三者混合即可？”张硕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季墨点头，语气慎重：“家师确是如此提及。但三者比例……民女不敢妄断，需谨慎摸索。为安全计，可先少取少量试验。”
她拿起三片木片，估量着在各自的粉末中取了黄豆大小的一点：硝石两粒，硫磺一粒，木炭约一粒半。
“先将硝石研至极细，三者亦需混合极匀。”季墨提醒道。
张硕亲自动手，以骨片小心翼翼地将三小撮粉末拨到一片平滑的铁盘上，用羽毛极轻地、反复地搅动、研磨。混合粉末呈现出一种古怪的灰色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。
石屋外不远处的空地，被临时划为试爆点。士兵迅速挖了个浅坑。
张硕亲自用长柄木勺舀起一小撮混合好的粉末，倒入一个空心的粗糙小泥球（原是造投石炮剩下的泥范边角料），塞住开口。引火之物，是一条用桐油浸过、搓捻得极紧的药线。
泥球被放入浅坑。众人远远退开，屏息凝神。工部主事带来的亲兵握着一张巨大的湿牛皮盾牌，挡在轩辕璟身前数步。
季墨与瑞王轩辕璟并肩站在更远些的阴影里。轩辕璟目光深沉，低声道：“此举，凶险莫测……”
“事急从权。”季墨只平静回以四字，目光紧紧锁住那浅坑中的泥丸。这是必须跨出的一步。
一名经验丰富的火器匠人持着燃着的粗香，小心翼翼地将香头对准那截露出的药线末端。
嗞——
药线被点燃，发出微弱的红光和急促的声响，像一条细小的毒蛇蜿蜒着噬向泥球内部！
时间仿佛凝固。
然而……数息之后。嗞声停了。红光灭了。浅坑里，那泥球依旧静悄悄躺着，只余一缕微不可察的白烟袅袅消散。
无声无息的……哑火。
一阵短暂的静默，压抑的失望如同巨石砸落。
匠人们面面相觑，脸上刚燃起的兴奋瞬间黯淡下去。还是没用……
张硕眉头紧锁，蹲下身想去查看。
“张大人！”季墨及时出声阻止，“小心余温！这未必是失败，或为比例不对或混合不匀。不可轻近！”她看似冷静地分析着，心念电转。这结果在她一部分预料之中，真正的关键比例岂是这般随意能得？
但她必须表现出“尝试在继续”的姿态，更要利用这次机会暗中操作。
“季县主说得是。”张硕被提醒，立刻收回手，但还是难掩沮丧，“殿下……”
轩辕璟脸上看不出多余表情，但唇角的水泡在火光下似乎又红了几分。他沉默了几息，声音沉得像山石：“再试！换比例！缺什么，立刻补齐！本王不信，这蛮夷能制出之物，我大商煌煌天工，反而束手无策！直至天亮！”
那哑火的泥球带来的不是退缩，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的桀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