骡车辘辘,最终停在一处爬满蓝紫色牵牛花的竹篱笆小院外。夕阳熔金,泼洒在簇新的门扉与光洁的青石板上。文杰和虎子早已欢呼着跳下车,泥乎乎的小布鞋咚咚踏地,惊飞檐下麻雀。
季墨拉着拘谨的娘和满面新奇的大伯娘,刚跨过低矮门槛,便被院中景象吸引——麦子正蹲在那棵已经用泥石围起来额,透着清香的枣树下,正握着瓦刀,飞快地抹平新垒好的灶台面。看见家人们走进来,忙起身招呼;
“娘,二婶,当心脚下碎石子!”
大伯娘蓝氏乍见数月不见的大儿子,猛地顿住脚步,像被钉在原地。她下意识捂住嘴,身子微晃。季墨眼疾手快,稳稳扶住她胳膊。
蓝氏看着麦子,汗津津的脸颊沾着几点泥星,腰间系着满是黄泥点的蓝布围裙,脚边放着半桶从河滩挖来的黏性胶泥。
“你这孩子……”蓝氏话音未出泪先流,豆大的泪珠滚落,“黑了,瘦了……可也高了,肩膀也宽实了!”她颤抖着手,想去摸儿子的脸,又怕弄脏他。
麦子慌忙站起,憨厚地挠了挠后脑勺,蹭上一道泥痕:“娘,我这不是好好的嘛!您看,新灶台都砌上了!咱们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!哭啥呀?”语气是年轻人想让母亲安心的笨拙温柔。
旁边争竹蜻蜓的文杰和虎子讪讪停手,好奇地望过来。吴氏进了院子,惊叹于未曾见过的大院和水井!季墨看着娘亲同样微红的眼眶,笑着打趣:“麦子哥,瞧,我娘也这样!她们这是高兴的!”
文杰、虎子眨巴着眼不明所以,兰儿和大妮二妮几个姑娘也是又感动又有些惊喜,叽叽喳喳议论着。
“好啦好啦,先别顾着掉金豆子啦!”季墨清脆地拍拍手,“稻子哥,时辰不等人,赶紧带麦子哥儿去西街支摊子。昨晚辛苦俩妮子了,我看屋里归置得挺利索。”她转向三位长辈:“娘、大伯娘、净婶,你们带着大妮二妮,赶紧拾掇各自屋子,铺好床铺。大家商量着,看怎么住最舒坦。”
“我们娘仨住西厢房就挺好!敞亮!”大伯娘蓝氏忙道,一边用袖子抹眼角。
“还是我来分吧,”季墨眉眼弯弯,带着当家作主的爽利,“正房东屋给大伯和大伯娘住,东为大,理当如此。西屋给我爹娘。东厢房,我和兰儿住一间,另一间做配料房,那可是咱们的‘军机重地’,闲人免进!西厢房,净姨和虎子住一间,大妮二妮住一间。至于两位哥哥嘛,”她朝门房方向努嘴,“委屈你们住门房了,正好看家护院!”
“同意!就这么办!”麦子爽快应道,咧嘴一笑,“不过墨儿,别提啥东为大的老规矩了,咱们都一样一家人,没啥分别!”
“好!全票通过!动起来吧!”季墨小手一挥。
“我呢?我呢?!”小文杰像撒欢的小狗,在院中转了几圈没人安排,冲到季墨面前,仰着小脸急切询问。
“哟,差点忘了小功臣!”季墨逗他,“想自己住?胆子够大?行,门房还剩一间。喏,三个选择:一,跟娘住;二,跟稻子哥麦子哥住;三,自己住!选吧!”
“那……那我可不可以跟姐姐住?”文杰眼睛亮如星星。
“不可以!”季墨和兰儿异口同声,斩钉截铁。
“为啥?以前在村里我都是……”小萝卜头委屈瘪嘴,鼻头一抽。
“没有为什么,不行就是不行。”季墨态度坚决,语气放软,揉揉他细软的头发,“男子汉,哪能老跟着姐姐?带虎子去巷子里熟悉熟悉新邻居。后天,就送你们去学堂开蒙啦!”
“啊?!是真的吗?我能进学堂?像戏文里那样?”文杰委屈烟消云散,蹦起老高挥舞小拳头,“我要考状元!当大官!给姐姐买新衣裳!”童言稚语响亮纯粹,引得满院忍俊不禁,离愁也淡了。有梦想总是好的!
“墨……墨侄女,”虎子娘抱着懵懂的虎子,声音发颤,“虎子……他……也能去学堂?我……我没那么多银子……”她窘迫地低下头。
“净婶,”季墨温声打断,“安心在家跟着我们干活。虎子的束修,不用您现掏,从您每月工钱里慢慢扣。孩子读书是大事,耽误不得。”
虎子娘浑身一震。她猛低下头,脸埋进虎子柔软发顶,肩膀剧烈抖动。再抬头时泪流满面,她紧紧搂住儿子,像搂住珍宝:“虎子爹……你听见了吗?……咱虎子要读书了!要进学堂了!……墨侄女……是她给了咱虎子一条明路啊……”她转向季墨,哽咽着,千言万语化作满眼感激。
“她婶子,别外道了,”吴氏上前握住净姨冰凉颤抖的手,眼圈也红,“进了这门,一个屋檐下,那就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缘分!往后咱就是一家人!互相帮衬,没有过不去的坎!”
“对对对!”蓝氏擦擦眼角,“赶紧收拾屋子!收拾利索,听墨儿安排干活!”她习惯性看向季墨:“墨丫头,你分派……”
“二婶,”麦子笑着插话,带点促狭,“这都镇上啦!再喊‘墨丫头’不合适咯!您看人家大户姑娘,都叫‘小姐’、‘姐儿’的。”
“啊?那喊啥?”吴氏茫然看向季墨。
麦子清清嗓子:“自家人亲近,我看就叫‘墨姐儿’!体面又顺耳,比‘丫头’强百倍!”
“哟!你这皮猴儿!”蓝氏被儿子逗得破涕为笑,“出去几个月,倒学了一肚子‘镇上规矩’!”
满院响起欢快笑声,连日疲惫离愁被驱散。人多力量大,大家很快找准目标,热火朝天干起来。
季墨指着门房檐下堆放的包裹:“娘,大伯娘,净婶,那边有带来的被褥和布匹。天快凉了!先做夹袄,再做棉衣。用细布!粗布留着做门帘窗帘,量应该够。清点看看缺啥针头线脑、棉花布料,等会儿全家上街置办!”
她转向套好车的稻子和麦子:“两位哥哥,时辰不早,赶紧去支摊。”目光落在麦子那身沾泥、发白短小的旧衣上,补充道:“稻子哥,路过上次那家‘周记成衣铺’,带大哥挑身合体新衣裳,精神点。”说着掏出五两银子。
稻子没接,利落跳上车辕:“放心墨姐儿,我娘早给银子了!”
“那好吧!”季墨莞尔,也不坚持。有些事,慢慢来。
等哥俩走后,季墨吆喝一声:
“全体出发!”
美得小文杰鼻涕泡都吹了出来!
俩妯娌也感慨;如做梦一样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