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人,就坐在他的面前。
阮小白蹲在地上,仰着头,像个最虔诚的信徒,仰望着自己的神明。
他的视线一寸一寸,描摹着周亚的模样。
从她利落的短发,到她明亮的眼睛,再到她挺直的鼻梁和微微抿着的嘴唇。
婚纱的白色衬得她的肤色愈发健康。
阳光穿过玻璃,在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带,空气里细小的尘埃在光束里上下翻飞,像一场无声的金色雨,她整个人都在发光。
这件婚纱,太适合她了。
它没有把她变成一个娇柔的新娘,而是让她成了她自己,一个更加耀眼,更加强大的周亚。
他的视线顺着婚纱优雅的线条一路向下,滑过她劲瘦的腰身,滑过那被裙摆遮住的大半截长腿,最后,落在了她随意搭在膝盖上的那只手上。
然后,阮小白脸上的笑容,就那么一点一点地,凝固了。
那不是一双属于“新娘”的手。
那双手,指节分明,甚至有些粗大。
掌心和指腹上覆着一层薄薄的,却能看出很坚硬的茧。
手背上,几道已经褪成淡白色的旧疤痕交错着,最长的一道从虎口一直延伸到手腕附近。
有些指甲缝里,似乎还嵌着洗不干净的,淡淡的黑色印记。
这些痕迹,是她用拳头砸出来的,是她在工地上搬砖磨出来的,是她为了活下去,在这世上挣扎过的证明。
这双手,和身上这件圣洁无瑕的婚纱,形成了一种刺眼的反差。
婚纱有多么完美,这双手就有多么沧桑。
刚刚那股冲上头顶的巨大喜悦和惊艳,像是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,瞬间冷却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密密麻麻,像是针扎一样的心疼。
他知道小亚很强,他一直都知道。
可他总是不受控制地去想,在他没有出现之前,小亚到底是怎么一个人,孤零零地走过那些艰难岁月的。
她是不是也受过很多伤,流过很多血,是不是也曾在无人知晓的夜里,独自舔舐伤口。
这件婚纱太美了,美到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,好像他的小亚本就该是这样光芒万丈,不染尘埃。
可这双手,却又把他狠狠地拉回了现实。
他慢慢地,慢慢地往前挪了挪膝盖,依然是蹲着的姿势,凑得更近了。
然后,他伸出自己的双手,小心翼翼地,轻轻地托起了周亚的右手。
周亚的手,比他的大了一圈。
他的手,白皙,柔软,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。
而她的手,粗糙,有力,带着生活的风霜。
阮小白就这么捧着,没有说话。
他缓缓地,把她的手背,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。
粗糙的皮肤,带着硬茧的指节,摩挲着他细嫩的脸颊,传来一种微微刺痒的触感。
这一点也不舒服。
可阮小白却闭上了眼睛,把脸颊更深地埋了进去,只为更仔细感受着那份粗粝。
周亚的身体僵了一下。
她看着蹲在自己脚边的小白。
他闭着眼睛,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,像停在花蕊上的蝶翼。
他把她的手当成了宝贝,紧紧贴在脸上。
周亚的心,被这一下,贴得又软又疼。
她对自己这双手,从来没什么感觉。
能用,能打,能干活,就行了。
可她看着他从狂喜到呆滞,再到此刻的悲伤,她什么都明白了。
这个傻瓜。
他在心疼她。
这个念头,比刚才听到那句“世界第一好看”时,还要让她震撼。
周亚喉咙动了动,想说点什么。
想说“没事”,想说“不疼”,想说“别哭丧着脸,今天该高兴”。
可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很快,一滴眼泪,顺着阮小白紧闭的眼角,毫无预兆地滑了出来。
那滴泪,清亮,滚烫。
它划过他清秀绝美的侧脸,留下一道湿润的痕迹,顺着小巧的下颌,最终“啪嗒”一声,滴落在他自己的手背上。
很轻的一声。
却像是一颗烧红的铁烙,烫在了周亚的心尖上。
紧接着,是第二滴,第三滴......
阮小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,没有抽泣,没有哽咽,只是无声地,执拗地流着泪。
他不想哭的。
在这么好看的小亚面前,怎么能哭。
可他就是忍不住。
那股情绪汹涌而来,唯一的出口,就是眼睛。
周亚没有抽回手,她就这么任由他捧着,任由他贴着。
小白没有哭出声,甚至连一丝抽噎都没有。
眼泪越流越快,汇成一道细细的水线,流过他的下巴,然后“啪嗒”一声,滴落在他自己的手背上,溅开一小朵湿润的水花。
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,只有那不断落下的泪,在无声地诉说着他内心翻涌的情绪。
那副模样,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碎。
周亚静静地看着他,看着这个蹲在自己脚边,为她过去而流泪的少年。
她任由他捧着自己的手。
她任由他的眼泪打湿自己的皮肤。
仿佛心里那块最坚硬的冻土,被这几滴眼泪,彻底融化成了一片柔软的,可以开出花来的春泥。
她觉得,穿上这件婚纱,或许也不仅仅是为了让这个小家伙高兴。
也是为了和自己的过去,做一个和解。
那些伤,那些痛,那些在泥潭里打滚的日子,都过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