宴会的热闹在午夜时分渐渐退潮,偌大的江家别墅终于恢复了安静。水晶吊灯依旧亮着,璀璨得刺眼,却怎么也照不散空气里残留的空荡与疲惫。大厅里弥漫着红酒与香水的气息,交错的笑语与碰杯声仿佛还悬挂在空气里,但终究只是幻影。
佣人们低头收拾残余的餐盘与酒杯,动作轻微而小心,生怕惊扰了此刻凝滞的气氛。
沈清漪换下礼服,素面朝天地坐在楼梯口的沙发上,脸色隐隐透着倦意。她的眼神不经意地掠过楼上某个方向——江心柔的房间。那扇门从宴会中途被猛地推开后,就一直紧紧关着。透过厚厚的木板,时不时传来压抑的低吼与东西摔碎的声音,又迅速归于死寂。
她叹了一口气,眉心深深蹙着。想开口安慰,却又觉得无力。最终,她只是默默起身,踩着高跟鞋回了房。
大厅里只剩下江瀚远一个人。
他站在灯下,身形高大,却显得格外孤单。领带早已松开,衬衫纽扣解了两颗,神情复杂得像一张纠结的旧网,满是裂痕。
这场宴会原本是江家荣耀的舞台,众人齐声赞誉林晚照,那一刻他甚至生出一种久违的自豪。可当掌声散去,他只觉得心口被掏空了一块。
他忽然想起刚接回林晚照的那些日子。那个来自乡下、衣着朴素的少女,站在江家华丽的客厅里,神色冷淡,和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。他当时甚至怀疑,这样的孩子能不能撑起江家的脸面。
然而短短几个月,她已经用满分、用省队名额、用权威媒体的盛赞,狠狠打了所有质疑的脸。包括他这个父亲。
想到这里,江瀚远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的酸涩。
他习惯了在商场上用钱与资源解决问题,习惯了用“供养”与“施舍”来彰显权威。他懂得如何操盘一个项目,如何斡旋一场商战,却不懂如何与一个久违的女儿建立关系。
于是,当最后一位宾客离开,他终于下定了某种笨拙的决心。
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低调而沉重的黑色皮夹,抽出其中最醒目的那张副卡。
漆黑的卡面在灯光下闪着冷光,边缘的铂金细丝勾勒出低调却不容忽视的尊贵。
这是江家真正的“象征”。
在过去,只有江心柔拥有过这样的副卡。额度无限,全球通行,不仅代表财富,更代表身份。那曾经是江心柔最引以为傲、最频繁炫耀的资本。
如今,他将它攥在手里,准备递向另一个女儿。
——也许这就是他唯一懂得的补偿方式。
楼梯口,林晚照正准备上楼。她仍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校服,背上那个与宴会格格不入的旧书包。她步伐不疾不徐,眉眼沉静,像一个从未被这片虚浮世界污染过的局外人。
“晚照。”
江瀚远开口,声音带着一丝酒后的滞涩。
林晚照停下脚步,转身看他,目光冷静而克制:“父亲,还有事?”
她的称呼礼貌而疏离。
江瀚远心头微微一滞。他喉结滚动了一下,片刻后才迈步向前,将那张副卡递出:“你这次……做得很好,给家里争了光。”
他语气僵硬,仿佛不太习惯夸赞别人,尤其是不习惯对这个女儿说出赞许。
“以后需要买什么学习资料,或是看到什么喜欢的东西,不用再跟你妈妈报备。直接刷这张卡。”
他顿了顿,又补充了一句,声音里带着一丝惯有的威严,却掩不住试探:“额度,没有上限。”
空气瞬间安静。
林晚照的目光落在那张卡上。
没有惊喜,没有激动,没有一丝期待。
只是平静。
她没有立刻伸手去接。
江瀚远的手悬在半空,微微有些僵硬。他原本设想过女儿的推辞与矜持,却没想到是这种彻底的冷淡。
几秒钟后,她才缓缓抬起手,用两根手指,像拈起一张废纸般,接过了那张象征无上特权的副卡。
“谢谢父亲。”
她语气平淡,波澜不惊。
江瀚远心口一松,却还未来得及呼出那口气,就听见她接下来的话。
“不过,我需要的,从来都不是无限的额度。”
她的声音很轻,却像一道冷冷的刀锋,斩断了他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安慰。
“我需要的,是一个能让我安心刷题,而不是浪费时间应付琐事和恶意的环境。”
“我需要的,是公平竞争、凭实力说话的机会,而不是依靠特权去争取,或者用来防备来自背后的暗箭。”
她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张黑色卡片,眼神清明冷冽:
“实力能赢得的选择权,比额度赋予的购买权,对我来说,更有价值。”
空气死寂。
江瀚远仿佛被狠狠击中,手臂僵在身侧。
那一刻,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,这个女儿与自己之间,隔着的不仅是血缘疏离,而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观。
林晚照没有再多说,把卡片随手放进校服口袋,微微颔首:“如果没别的事,我先上楼了。”
她的背影平直而坚定,步伐稳健,消失在楼梯拐角。
只留下江瀚远一人,孤零零地站在空荡的大厅中央。
他那张惯于掩饰情绪的脸,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挫败感。
他以为金钱是万能的,以为副卡是认可的象征。可在林晚照那里,那只是一块冰冷的塑料片。
楼上,一扇房门轻轻合上。
另一扇房门却被人压低呼吸,微微开启了一道缝。
江心柔躲在里面,早已将父女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。
当她看到父亲亲手把那张曾经只属于自己的黑卡交给林晚照时,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手心,几乎要掐破皮肤。
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却不是委屈,而是彻底的、癫狂的恨。
——那本该是她的!
如今却被硬生生夺走,还被林晚照随手扔进口袋,像对待一张毫无意义的废纸!
她咬住手背,死死压住快要冲出口腔的尖叫,眼神狰狞。
“林晚照……你等着。”
低低的呢喃,阴毒得像从地狱爬出的怨灵。
而另一间房里,林晚照把黑卡随手丢进书桌抽屉。她抬起笔,继续在演算纸上推导那道未完成的几何题。
灯光下,她的神情专注而冷静,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题目与答案。
金钱、虚荣、妒恨、算计——都被隔绝在那张薄薄的书桌之外。
她的世界,只有实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