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一早,卢象关与卢象群便带着初步想法,找到了府衙户房的一位姓王的书办。
这位王书办昨日参与了核算,深知这两位卢官人如今是知府大人的红人,更是财神爷,态度十分恭敬,甚至带着几分谄媚!
“二位卢大人,不知有何吩咐?”王书办陪着笑脸,亲自给二人看茶。
卢象关开门见山:“王书办,我们想咨询一下,府衙名下,或者说大名府境内,可有大片较为集中、水利尚可的官田可供租赁?”
王书办愣了一下,租赁官田的商户地主不少,但大多是小块零散租赁,像这样直接问“大片”的,还是头一回见。
他谨慎地问道:“不知……卢官人需要多大的地块?对位置有何要求?”
卢象关与卢象群对视一眼,卢象关开口道:“初步想法,先租赁个三五千亩吧,最好是能连成一片的。地势平坦,靠近水源,便于灌溉和建设。若有好地,万亩亦可考虑。”
“三……三五千亩?万……万亩?”
王书办手里的毛笔差点掉在桌上,眼睛瞪得溜圆,声音都变了调。
他以为自己听错了!租赁官田虽然不像买卖私田那样需要巨额本金,但如此庞大的面积,管理起来极其复杂。涉及到的原有佃户安置更是棘手。
这卢官人是刚刚发了大财,就要如此挥霍吗?还是另有所图?他不由得想起了一些关于“侵吞官田”、“与民争利”的朝堂风波,背后瞬间惊出一层冷汗。
“卢……卢官人,您不是在说笑吧?”王书办结结巴巴地问。
“自然不是说笑。”
卢象关神色认真,“我们环球洋行,准备在大名府建立根基,一方面需要土地建设货栈、工坊、护卫营地;
另一方面,也打算效仿卢知府,推广种植一些海外带来的高产作物,为本地民生尽一份力。若能成功,于国于民皆有利。此乃利在长远之事,绝非一时兴起。”
王书办见他说得郑重,不似作伪,心中更是骇然。他不敢怠慢,也深知自己绝无权力处置如此巨量的官田租赁,连忙道:
“此事……此事关系重大,小人位卑职小,实在做不了主。官田租赁,尤其是如此巨量,需禀报分管钱粮、农桑的刘同知大人定夺。请二位官人稍候,小人这就去禀报!”说完,几乎是踉跄着跑出了户房。
他找到正在处理漕粮文书的刘同知,将卢象关欲租赁数千乃至万亩官田的事情一说,刘同知也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,手中的笔在公文上滴了一大团墨迹也浑然不觉。
“卢象关?就是知府大人那位堂弟?昨日拍卖会那个?”
刘同知捻着胡须,眉头紧锁。他首先想到的不是租金收入,而是如此大规模的土地集中租赁,会不会惹来非议?
卢象关意欲何为?是真心推广农桑,还是想借此圈占土地,行兼并之实?这其中的政治风险,他不得不掂量。
“正是他。”王书办躬身道。
刘同知沉吟片刻,在房中踱了几步,断然道:“此事非同小可,已超出本官权限。卢象关身份特殊,此事必须禀明知府大人,由府尊亲自裁夺。你随我来。”
二人不敢耽搁,立刻来到卢象升的书房外求见。得到允许后,进去将事情原委详细禀明。
卢象升正在批阅关于秋防灾情的公文,闻言也放下了笔,脸上先是露出一丝讶异,随即化为哭笑不得,摇了摇头:“这两个小子,真是想一出是一出!
昨日刚得了些银钱,今日就要圈地上万亩?他们想做什么?当大地主吗?还是觉得银子烫手,非要尽快花出去?”
他命人将卢象关和卢象群唤来。
二人很快来到书房,见礼之后,感受到屋内略显凝重的气氛,心知必是为了田亩之事。
卢象升也不客套,直接问道:“听说你们要租上万亩官田?说说,又想搞什么名堂?莫不是被银子烧糊涂了,不知天高地厚?”
卢象关知道兄长会有此问,早已准备好说辞。他上前一步,从容禀道:“兄长明鉴。小弟此举,绝非一时冲动,亦非为了囤积居奇,做田家翁。
其一,环球洋行欲在大名府立足,需有固定、宽敞的根基之地。寄居府衙终非长久,我们需要自己的地盘,用于大规模仓储、设立相关工坊、驻扎训练护卫,此乃事业长远发展之基。
其二,也是最重要的,小弟深知粮食之于百姓的重要性。手中既有海外得来的一些耐旱高产的粮种,如番薯、土豆、玉米等,便想着不能只局限于小范围试种,当有更大作为。
租赁大量官田,建立我们自己的产粮基地和良种培育场,不仅可以为洋行未来可能面临的变故储备战略物资,更能大规模推广良种,一旦成功,其利在千秋,功在社稷,亦可为兄长治理大名、安抚流民、稳固根基提供坚实的底气!此乃一举多得、利国利民利家之事。
其三,我们还准备组建自家船队,保障南北物资、人员、尤其是粮种运输之便利与安全,将命脉握于己手。”
卢象群也补充道:“兄长,我等绝非盲目扩张。此番规划,皆是基于现状与对未来局势的预判。手中既有余财,当用于夯实根基,而非藏于地窖,徒惹人觊觎。”
卢象升听着二人条理清晰、目标明确的陈述,脸上的不悦渐渐散去,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思索。
“你说的高产粮种,除了番薯,还有土豆、玉米?产量果真能如你所说,远超麦粟?”
卢象升沉声问道,这是他最关心的核心。
“回兄长,千真万确。”
卢象关肯定地回答,眼神毫不回避,“番薯产量,兄长已亲眼所见,在精耕细作下,亩产一千五百斤并非虚言。
土豆、玉米亦耐贫瘠,适应性广,若风调雨顺,管理得当,亩产数百斤乃至更高,亦非难事。此等作物若能推广,活人无数,功德无量。”
他依旧对数据做了保留,免得出纰漏,但报出的数字已足够震撼这个时代。
卢象升沉默了。他比谁都清楚粮食的重要性,尤其是在这内地流寇渐起、辽东战事耗粮无数、天象又屡显异常的多事之秋。
卢象关的想法,虽然看似大胆,甚至有些惊世骇俗,但背后的逻辑却直指乱世生存与发展的核心——掌握粮食和物流。
若真能成功,其意义甚至超过洋行本身带来的利润,将成为他卢象升在大名,乃至未来更广阔舞台上的一大臂助。
而且,此事由卢象关以商行名义去做,比官府直接推行,阻力会小很多,也更灵活。
良久,卢象升终于开口,做出了决断。他看向紧张等待的刘同知,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沉稳:“刘大人。”
“下官在。”刘同知连忙躬身。
“此事,本官准了。”
卢象升缓缓道,“不过,初次试行,规模不宜过大,以免引人注目,亦便于管理。便在元城县境内,择水利便利、地势平坦之处,划拨官田三千亩,租赁于环球洋行。
一切流程,按租赁官田惯例办理,勘验田地、议定租金,你户房负责,务必公允,不可徇私,亦不可刻意刁难。”
“下官遵命!”
刘同知心中一块石头落地,连忙应下。三千亩虽然依旧是个大数目,但比起万亩,风险可控得多。
卢象升又转向卢象关和卢象群,语气变得异常严肃,带着告诫的意味:“官田不同私产,其上多有仰赖官府田亩为生的佃户,此乃朝廷稳定地方之基石。
你等租赁之后,需妥善安置原有佃农,此乃首要之务!或评估其能力,优先雇佣其继续耕作,给予合理稳定的工钱,使其生活有着落;或助其转租府衙其他官田,绝不可强行驱赶,使其流离失所,酿成民变!
若让本官知晓你等借此盘剥百姓,或引发事端,定不轻饶!这三千亩田,既是尔等基业之始,亦是对尔等心性与能力的考验,望尔等好自为之!”
“小弟明白!定当谨遵兄长教诲,妥善安置佃户,绝不敢有负兄长信任与黎民生计!”
卢象关和卢象群齐声应道,心中一块大石落地。
有了卢象升的首肯和支持,他们规划中的北方基地和产粮大计,终于迈出了最关键的第一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