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,晨霜未散,太子府的马车便碾过青石长街,驶向皇宫。
沈玉薇端坐车内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暗纹,目光落在对面坐着的身影上时,眉峰微蹙。
杜若萱竟也跟来了。
她褪去了素衣,换上一身半旧的淡粉襦裙,头发仅用一根素雅木簪绾起,脸上未施粉黛,却因肤色莹白、眉眼含怯,更显楚楚可怜。
明明是丫鬟打扮,却偏偏生得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,站在那里,倒像是误入尘俗的仙子,而非伺候人的仆役。
“太子妃娘娘,车内寒凉,若萱为您暖杯热茶?”杜若萱察觉到她的目光,怯生生地走上前,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,眼底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。
沈玉薇收回目光,淡淡道:“不必。”
顾晏之坐在一旁,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,指尖轻轻敲击着膝盖。
他并非不知沈玉薇的不满,只是杜若萱孤苦无依,又是他带回府中的,总不能真让她做个粗使丫鬟。
带她入宫,一来是让她见见世面,二来,也是想看看她在宫中的规矩是否周全。
马车停在宫门外,顾晏之率先下车,转身想去扶沈玉薇,却见她已自行撩帘而出,动作利落,神色依旧清冷。
他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,最终只能若无其事地收回,转而看向身后的杜若萱。
杜若萱下车时,果然如沈玉薇预料般脚下一软,惊呼一声便要摔倒。
顾晏之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的腰,入手温软纤细,女子的身体轻轻颤抖着,像受惊的小鹿。
“多谢太子殿下。”她仰头望他,眼底水光潋滟,鼻尖泛红,那副柔弱无骨的模样,让人心生不忍。
沈玉薇走在前面,将这一幕尽收眼底,嘴角勾起一抹无声的讥讽。
这般刻意的示弱,也只有顾晏之会当真。
一行人来到皇后宫中,殿内暖意融融,熏香袅袅。
顾晏之与沈玉薇并肩行礼:“儿臣(臣妾)参见母后。”
皇后的目光瞬间落在顾晏之身上,脸上满是心疼,快步上前亲自将他扶起,双手在他脸上、肩上来回打量,语气急切:“我的皇儿,可算回来了!瞧瞧这模样,清瘦了太多,江南之行定是受了不少苦吧?”
她的注意力全在儿子身上,对于一旁依旧俯身行礼的沈玉薇,竟连一眼都未曾施舍。
殿内的宫人都屏住了呼吸,暗自为太子妃捏了把汗——皇后素来不满沈玉薇三年无所出,又对太子冷淡疏离,此次太子外出数月,沈玉薇连府门都未曾出迎,皇后心中的芥蒂只会更深。
沈玉薇保持着行礼的姿势,脊背挺得笔直,仿佛一尊没有情绪的玉雕。
她早已习惯了皇后的冷遇,三年来,这位婆婆从未给过她半分好脸色,只因她占着太子妃的位置,却未能履行太子妃的职责,更未能对顾晏之付出半分真心。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皇后只顾着与顾晏之说话,完全忘了还有人在行礼。
沈玉薇的膝盖渐渐发麻,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,却依旧一动不动——在这深宫中,仪态便是脸面,她不能输。
顾晏之终于察觉到不妥,趁着皇后说话的间隙,悄悄伸出手,轻轻碰了碰沈玉薇的袖口,声音压得极低:“起身吧。”
沈玉薇身形微顿,没有立刻起身,直到皇后终于想起她,不耐烦地挥了挥手:“起来吧,赐座。”
她才缓缓直起身,膝盖传来一阵刺痛,却依旧面不改色地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,端起宫人奉上的茶盏,抿了一口。
皇后看在眼里,心中满是心疼与无奈。心疼儿子娶了这样一个冷心冷情的女子,无奈沈玉薇身后有沈家撑腰,且无过错,她即便不满,也无法轻易废黜。
就在这时,殿门外传来一阵轻柔的脚步声,一抹身影款款走来。
正是候在殿外的杜若萱。
她依旧是那副柔弱模样,走到殿中,盈盈下拜,声音柔得像雾:“民女杜若萱,见过皇后娘娘,见过太子殿下,见过太子妃娘娘。”
她礼数周全,又因身份低微,姿态放得极低,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。
抬眼时,一双杏眼水光潋滟,鼻尖微微泛红,似是紧张,又似是羞怯,模样楚楚可怜,让人见了便心生怜惜。
皇后本就因沈玉薇的冷淡而心存不满,见状立刻笑道:“起来吧,瞧着倒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。”她看向杜若萱的目光,带着几分满意——比起沈玉薇的冷硬,这样柔弱温顺的女子,才更适合留在太子身边。
杜若萱起身时,故意晃了晃身子,似是站立不稳,恰好倒向身旁的顾晏之。
顾晏之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,只觉得她轻得像一片羽毛,仿佛稍一用力便会折断。
“多谢太子殿下。”杜若萱仰头望他,眼底满是依赖与感激,声音细若蚊蚋,那副柔弱无骨的模样,与沈玉薇的清冷形成了鲜明对比。
沈玉薇冷眼看着这一幕,只觉得刺眼得很。
她端起茶盏,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,却依旧压不住心底的寒意。
放下茶盏时,杯盖与杯身碰撞,发出清脆的声响,她语气平淡却带着疏离:“杜姑娘既在宫中,便要守宫中的规矩,一言一行都需得体,莫要失了分寸。”
她的话看似提醒,实则带着警告——这里是皇宫,容不得她这般随意撒娇示弱,攀附太子。
话音刚落,杜若萱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,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,委屈地低下头,双手紧紧攥着裙摆,声音带着哭腔:“民女……民女知错了,方才只是一时腿软,并非有意冒犯太子殿下,也绝非有意违背宫规……”她说着,眼泪便滚落下来,顺着白皙的脸颊滴落在粉色的裙摆上,晕开一小片水渍,更显凄楚。
“玉薇!”皇后皱起眉头,语气带着几分不悦,“若萱姑娘孤苦无依,性子柔弱,又是第一次入宫,难免紧张失仪,你何必这般苛责她?”她本就偏爱温顺的女子,见沈玉薇对杜若萱这般态度,心中对沈玉薇的不满更甚。
顾晏之也看向沈玉薇,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。
三年来,他早已习惯了她的冷淡,却从未想过,她会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如此刻薄。
沈玉薇迎上顾晏之的目光,心中冷笑。
失望?他何曾对她有过真正的期待?她不过是说了句实话,却成了他眼中苛责他人的恶人。
而杜若萱,仅凭几滴眼泪,便赢得了所有人的同情与偏袒。
殿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,皇后看了看沈玉薇,又看了看梨花带雨的杜若萱,最终叹了口气,对顾晏之道:“这姑娘瞧着确实可怜,你既带回了府中,便好好安置吧,莫要让她受了委屈。”
“儿臣遵旨。”顾晏之颔首应道,目光落在杜若萱身上时,多了几分温和。
杜若萱感受到他的目光,抬起头,泪眼婆娑地对他笑了笑,那笑容柔弱又带着几分感激,像一株风雨中摇曳的菟丝花,让人忍不住想要呵护。
沈玉薇坐在一旁,将这一切尽收眼底,指尖深深掐进掌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