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知不觉间，皇帝一行人行至桃林，桃林深处氤氲着淡淡的花香，粉白的花瓣被风一吹，便如飞雪般簌簌飘落，铺在青石小径上，踏出一路软香。
萧景琰循着林间清浅的光影缓步深入，越往里走，周遭越显静谧，连远处宫人的低语都被枝叶阻隔，只剩风穿林叶的沙沙声，伴着花瓣坠落的微响，清雅得令人心醉。
他正沉醉于这份与世隔绝的幽静，忽听得前方隐约传来细碎的环佩叮当，混着轻柔的衣袂翻飞之声。
抬眼望去，透过层层叠叠的桃枝，竟瞥见一抹艳色身影在林间起舞。
那身影纤细窈窕，身着朱红绫裙，随风舒展时，比百花都艳。
舞姿曼妙至极，时而旋身如蝶，裙摆扫过地面，扬起满径花瓣；时而轻舒水袖，袖角翻飞间，竟似要揽住漫天飞红。
偶有花瓣落在她发间、肩头，她也好似浑然不觉，光透过花枝洒在她身上，勾勒出她的轮廓，花瓣与舞姿相映，宛若画中仙子。
萧景琰脚步不自觉停住，他抬手轻轻一扬，止住了身后汪公公等人欲要跟上的脚步。
汪公公心领神会，立刻躬身止步，挥手示意随行侍卫与宫人四散在桃林外围，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，既不扰了皇上的兴致，也不敢有半分松懈。
萧景琰放轻脚步，独自朝前缓步走去。
龙靴轻踏在积着薄花的青石上，只发出几不可闻的沙沙声，渐近渐响，却未惊扰那抹朱红身影。
她似全然沉浸在自己的天地里，水袖挥得更疾，旋身更疾，红裙翻飞如燃着的云霞，将漫天粉白花瓣都衬得失了色。
只是萧景琰目光锐利，瞧得分明——她旋身时腰肢微晃，抬手时指尖略顿，偶尔几个幅度稍大的动作里，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滞缓，像是体力渐耗，却偏要撑着将最美的姿态呈现在这“无人”的桃林里。
萧景琰见状，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，他既不点破这份“浑然不觉”，也不贸然出声惊扰，只放缓脚步，走到离她丈许远的桃树下站定，负手而立。
阳光透过桃枝缝隙落在他明黄的龙袍上，五爪金龙的暗纹在光影中流转，衬得他眉眼间既有帝王的威仪，又添了几分难得的闲适。
他静静观赏着，看她水袖扫落枝头花瓣，看她裙摆卷起满地飞红。
终于，最后一个旋身收势，朱红绫裙如花开到极致般散开，又缓缓垂落。
她微微喘着气，鬓边碎发被汗濡湿，沾着几片粉白花瓣，脸颊泛着醉人的红晕，正待抬手拂去，便听得身侧传来清脆的抚掌声。
“好！”
那身影浑身一僵，猛地转过身来。
当看清立在桃树下的明黄色身影时，她瞳孔骤缩，脸上的娇憨与欢愉瞬间褪去，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惊愕与惶恐。
她定了定神，连忙敛衽屈膝，盈盈跪下，声音带着一丝未平的喘息，却尽显恭敬温婉：“臣妾拜见皇上，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。”
垂着的眼眸不敢直视圣颜，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，宛若受惊的蝶翼，平添了几分楚楚可怜。
萧景琰抬手，宽大的明黄色龙袍袖口扫过腰间玉佩，发出细碎的碰撞声，语气平淡却自带威仪：“免礼，起身回话，你是哪个宫的？”
柳嫣然闻言，鬓边的步摇轻轻晃动，她缓缓起身，垂眸敛衽，指尖微微攥着绣帕，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柔婉：“臣妾柳嫣然，居于储秀宫。”
萧景琰目光落在她尚未完全平复的裙摆上，方才起舞时如蝶翼翻飞，此刻静静垂落仍见精致。
他微微颔首，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经意：“方才那支舞，舞得极好。只是你怎么会到这御花园的僻静处来？”
柳嫣然眼帘微垂，声音带着几分真诚：“臣妾入宫不久，不敢叨扰旁人，又怕久不练习舞技生疏，所以日日趁晨光正好，来这处无人打扰的地方练舞，没想到竟惊扰了圣驾。”
萧景琰捻了捻指间的玉扳指，眸光微动。
他缓缓颔首，唇角勾起一抹淡不可察的笑意，暗自思忖：原是这般，倒真是一场意外的偶遇。
四周又陷入寂静，只有风吹过花枝的轻响。
柳嫣然跪在地上许久，不见皇上再开口，心头难免泛起一丝忐忑。
她悄悄调整了呼吸，缓缓抬起头，澄澈的眼眸如同含着一汪清泉，小心翼翼地望向面前的九五之尊——他正望着远处的桃花出神，侧脸线条硬朗，面上带着几分沉吟，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萧景琰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，收回望向桃花林的视线，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直直落在柳嫣然脸上。
他眉峰微挑，语气较先前温和了些：“倒是个勤勉的。”
说罢，目光掠过她额角沁出的细密汗珠，又落在她被风吹得微红的脸颊上，“夜晚寒意袭人，仔细着凉。”
柳嫣然忙屈膝福身，声音带着难掩的欣喜与恭敬：“谢皇上体恤。”
萧景琰听柳嫣然回话诚恳，心头已然放下疑虑，当下颔首示意，明黄色龙袍的衣摆随着动作轻轻扫过青石小径，正欲转身吩咐宫人摆驾回宫，却忽闻身侧传来一道怯生生却又带着几分雀跃的女声。
“皇上，”柳嫣然的声音比先前回话时多了几分鲜活，带着不加掩饰的期待，“眼下时辰不早了，陛下可曾用了晚膳？储秀宫备了些精致点心，陛下若是不嫌弃，要不要到臣妾宫里坐坐，歇歇脚？”
萧景琰脚步一顿，颇有些意外地侧过身。
只见柳嫣然仰头望着他，先前还垂着的眼眸此刻亮汪汪的，眼底的期待毫不掩饰，连带着脸颊都因紧张与雀跃染上了淡淡的红晕，倒比方才跳舞时更多了几分灵动娇憨。
他本已打算回乾清宫，这般突如其来的邀约，按常理该是婉言拒绝的——后宫嫔妃无数，这般主动邀驾的，柳嫣然还是头一个。
可不知怎的，对上她那双澄澈又满含期盼的眼睛，到了嘴边的“不必了”竟硬生生咽了回去，喉结微动，只淡淡应了一句：“也好。”
这一声“也好”，让柳嫣然瞬间绽开笑颜，眉眼弯弯如新月，方才的羞怯一扫而空。
她兴冲冲地往前迈了一小步，鬓边的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晃动，发出细碎的声响：“那臣妾为陛下带路！”
两人离得骤然近了些，一股清甜的香风扑面而来。
他素来不喜与人太过亲近，下意识便想往后退一步拉开距离，可还未等他动作，柳嫣然已然伸出纤纤玉手，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，带着几分急切又雀跃的力道，牵着他往外走去。
皇上垂眸，目光落在两人相触的地方——她的手指纤细白皙，指尖带着微凉的暖意，轻轻攥着他龙袍的袖口，力道不大。
他眉梢微微一挑，眸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，却也未曾抽出衣袖，反而顺着她的力道，任由她牵着，一步步朝着储秀宫的方向走去。
身后的宫人见状，皆默契地放慢脚步，远远跟着，不敢惊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