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九章 归途死寂添怨怼，闭门拒见隔千峰
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，发出单调沉闷的声响，像极了车厢内压抑到窒息的氛围。车外市井喧嚣渐渐远去，车内却静得能听清彼此的呼吸声，每一次起伏都带着未散的怒火与难平的委屈，在狭小的空间里交织缠绕，形成一道无形的壁垒，将两人彻底隔绝在两端。
苏瑶蜷缩在车厢角落，背对着顾云逸，肩头微微颤抖，却始终不肯发出一丝啜泣声。泪水早已浸湿了衣襟，冰凉的触感贴在肌肤上，如同她此刻的心境，一片寒凉。手腕上的红肿触目惊心，指尖轻轻触碰，便是一阵尖锐的疼，可这疼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——顾云逸的不信任、不分是非的斥责、强行拖拽的蛮力，像一把把钝刀，反复切割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，将她最后一丝对这段婚姻的期许，彻底碾碎成尘。
她想起嫁入王府后的种种：初入府时的冷遇苛待，被误解时的百口莫辩，危急时刻的舍身相救，换来的却是一次次的猜忌与伤害。今日赏菊宴上，她本是无端遭人抹黑，只想维护自己的尊严与王府的声誉，却反倒被他当众斥责，甚至动手相逼，这般屈辱与心寒，让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。
顾云逸坐在车厢另一侧，玄色锦袍衬得他脸色愈发沉凝。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掌，仿佛还残留着攥住苏瑶手腕时的触感，那片清晰的红肿印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，让他心中的怒火渐渐褪去，取而代之的是浓得化不开的复杂与悔意。
他并非没有察觉苏瑶眼中的委屈与绝望，也并非全然不信她的辩解，只是当着一众贵女的面，他身为靖王的骄傲与颜面不容许他退缩，更不容许自己的王妃当众与他顶撞动手。可此刻冷静下来，回想宴上的种种细节，苏清柔的刻意引导、苏瑶的奋力辩解、周遭贵女的窃窃私语，都让他隐约察觉到，自己或许真的太过冲动，错怪了她。
只是，骄傲如他，从未向人低头道歉，更何况是向一个当众拂逆他、对他动手的王妃。那句藏在舌尖的歉意，终究还是被颜面与固执死死压住，化作了沉默的冷硬。他抬眸看向苏瑶颤抖的背影，想开口说些什么打破僵局，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冰冷的沉默，只能将手紧紧攥成拳头，指节泛白，以此掩饰心中的慌乱与悔意。
车辕上的春桃，时不时透过车窗缝隙望向车内，见两人始终背对彼此，氛围死寂得吓人，心中满是担忧，却又不敢贸然开口劝解，只能暗自祈祷马车能快些抵达王府，或许换个环境，两人的情绪能稍稍平复。秦风坐在另一侧，同样面色凝重，他清楚这场冲突早已超出了寻常夫妻争执的范畴，王爷与王妃之间的嫌隙，怕是已深如鸿沟，难以轻易弥补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马车终于缓缓停在靖王府门前。车帘被掀开，顾云逸率先起身下车，周身依旧散发着凛冽的寒气，却在落地的瞬间，下意识地顿了顿脚步，似乎在等待身后的苏瑶。
苏瑶却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，依旧蜷缩在角落，像一只受伤的小兽，只想蜷缩在自己的避风港里，不愿再面对外面的风雨，更不愿再面对顾云逸。春桃连忙掀开车帘，轻声唤道：“小姐，王府到了，咱们下车吧。”
苏瑶缓缓抬起头，眼底布满红血丝，泪痕未干，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，唯有眼神带着一丝倔强的冷意。她没有看顾云逸，在春桃的搀扶下，缓缓起身下车，脚步虚浮，却依旧挺直脊背，朝着自己的院落方向走去，每一步都带着决绝，没有半分停留，仿佛顾云逸与这座王府，都已成为她避之不及的噩梦。
顾云逸站在原地，看着她决绝离去的背影，单薄的身影在王府长廊的映衬下，显得格外孤寂落寞，像一株被寒风摧残却依旧倔强挺立的寒梅。他下意识地抬了抬手，想叫住她，指尖却在半空僵住，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下。喉间涌上的话语堵在心头，闷得他胸口发紧，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影渐渐远去，消失在长廊尽头。
“王爷，回书房吗？”秦风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，打破了沉默。
顾云逸缓缓收回目光，语气低沉沙哑，听不出情绪：“备水，本王要回房。” 说罢，便转身朝着自己的院落走去，背影带着几分落寞，不复往日的威严挺拔。
苏瑶回到自己的院落，刚踏入院门，便再也支撑不住，双腿一软，险些摔倒在地，幸好春桃及时扶住了她。“小姐！您没事吧？”春桃满脸担忧，连忙扶着她走进屋内，小心翼翼地让她坐在床边。
苏瑶靠在床头，闭上双眼，疲惫感瞬间席卷全身，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滑落。春桃连忙打来温水，为她擦拭脸上的泪痕，又轻轻揉着她红肿的手腕，心疼地说道：“小姐，您受苦了，都是苏清柔那个坏女人的错，也是王爷太过冲动，才让您受了这么大的委屈。”
“春桃，”苏瑶缓缓睁开眼，声音沙哑得近乎破碎，“我累了，真的太累了。” 短短几字，道尽了她所有的疲惫与绝望，这段始于替嫁的婚姻，带给她的从来都不是安稳与幸福，而是无尽的纷争、误解与伤害。
“小姐，您好好歇息，奴婢去给您拿些消肿的药膏来。”春桃红着眼眶，转身快步去取药膏。不多时，她便拿着药膏回来，小心翼翼地为苏瑶涂抹在红肿的手腕上，清凉的药膏缓解了些许疼痛，却抚不平心中的伤痕。
苏瑶闭目养神，脑海中反复回放着赏菊宴上的种种画面，苏清柔的恶毒嘴脸、顾云逸的冰冷斥责、众人探究的目光，像走马灯般不停闪过，让她心神不宁。她暗暗下定决心，从今往后，她再也不会对顾云逸抱有任何期待，也不会再轻易踏出院落半步，只求守着这一方小天地，与春桃安稳度日，再也不卷入这些是非纷争之中。
另一边，顾云逸回到自己的院落，洗漱过后，却依旧毫无睡意。他坐在窗边，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，脑海中反复浮现出苏瑶落泪的模样、决绝的背影，以及她那句“我再也不想见到你”，心中的悔意愈发浓烈。他叫来秦风，语气沉凝地问道：“今日宴上之事，你派人去查了吗？到底是怎么回事？”
秦风连忙躬身禀报：“回王爷，属下已派人去询问当日在场的侯府下人，据回报，确实是苏清柔小姐先当众提及王妃替嫁的过往，随后又编造王爷您有隐疾的谣言，故意抹黑王妃，王妃娘娘是忍无可忍才出言反驳，并非有意宣扬私事，更非故意挑起争执。”
真相大白，顾云逸心中的悔意瞬间汹涌成潮，狠狠撞击着他的心脏。他果然错怪了苏瑶，错得离谱。她在宴上承受着无端的抹黑与众人的审视，独自对抗恶意，他不仅没有为她撑腰，反而不分是非地斥责她、逼迫她，甚至动手伤了她，这般行径，难怪她会那般绝望与决绝。
“苏清柔……”顾云逸低声念着这个名字，眼中闪过一丝厉色，语气冰冷刺骨，“竟敢这般蓄意挑拨，恶意抹黑，当真是胆大包天！即刻派人前往苏家，传本王的话，斥责苏清柔言行无状，伤风败俗，令苏家将其禁足半年，闭门思过，若再敢生事，定不轻饶！”
“是，属下遵命！”秦风连忙应下，心中暗自松了口气，王爷查清真相后，总算知晓错怪了王妃，或许这场误会能有化解的余地。
处置完苏清柔，顾云逸心中的愧疚丝毫未减。他起身朝着苏瑶的院落走去，脚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重。他想向苏瑶道歉，想解释自己的冲动，想弥补今日对她造成的伤害，可走到院门外，看着紧闭的院门，他却突然犹豫了。
他不知道苏瑶是否愿意见他，不知道自己的道歉能否得到她的原谅，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眼中的冰冷与疏离。站在院门外，他能隐约听到院内传来的细微声响，却始终没有勇气推开那扇门，只能在原地徘徊，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，满是落寞与无措。
院内的苏瑶早已察觉院门外的动静，知晓是顾云逸前来，心中却没有半分波澜，甚至生出一丝厌烦。她对着门外冷声开口，语气带着浓浓的疏离与决绝：“王爷请回吧，我身子不适，不便见客，你我之间，无话可说。”
她的声音清晰地传到顾云逸耳中，像一盆冷水，狠狠浇灭了他心中仅存的希冀。顾云逸身形一僵，心中泛起一阵尖锐的疼，张了张嘴，想开口解释，却只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响起：“苏瑶，今日之事，是我错了，我不该……”
“不必解释，也不必道歉。”苏瑶打断他的话，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，却带着彻骨的寒意，“王爷的歉意太过金贵，我承受不起。今日的伤害已经造成，再多的解释与道歉，也无法抹去我所受的委屈与屈辱。王爷若是无事，还请速速离去，莫要再扰我清净。”
她的话字字诛心，堵得顾云逸哑口无言。他站在院门外，心中满是无奈与愧疚，却不知该如何回应。他知晓，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，早已伤透了她的心，那句迟来的道歉，在她眼中或许早已变得毫无意义。
站了许久，顾云逸终究还是没能推开那扇门，只能轻轻叹了口气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：“你好好歇息，若是身子不适，即刻派人告知本王，本王会让医官前来诊治。” 说完，他转身缓缓离去，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，每一步都带着沉重的悔意。
听着院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，苏瑶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，泪水再次滑落。她并非铁石心肠，怎会不希望得到一句真心的道歉，怎会不渴望一份真挚的信任，可过往的伤害太过深刻，今日的屈辱太过刺骨，她再也不敢轻易相信，不敢再轻易敞开心扉，生怕再次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。
春桃站在一旁，看着苏瑶落寞的模样，心中满是心疼，轻声劝道：“小姐，王爷已经查清真相，还惩治了苏清柔，他或许是真的知道错了，您要不要……再给他一次机会？毕竟你们是夫妻，总不能一直这样僵持下去。”
“夫妻？”苏瑶自嘲地笑了笑，眼底满是绝望，“我们之间，从来都不是真正的夫妻，不过是皇上赐婚的虚名罢了。他是高高在上的靖王，我是卑微的替嫁庶女，我们之间隔着的，从来都不只是误会与伤害，还有身份的鸿沟、人心的隔阂，这样的关系，就算给了机会，又能如何？不过是重蹈覆辙罢了。”
春桃闻言，也不再多言，只是默默为她掖紧被角，心中满是无奈。她知道，小姐心中的伤口太深，绝非一句道歉、一次惩治便能愈合，两人之间的僵局，怕是难以轻易化解。
夜渐渐深了，王府陷入一片寂静，唯有苏瑶院落的窗前，还亮着一盏孤灯，映着她落寞的身影。顾云逸回到书房，彻夜未眠，桌上的烛火燃了又灭，映着他满是疲惫与悔意的脸庞。他反复回想今日的种种，心中的愧疚愈发浓烈，却始终想不出弥补的办法。
第二日清晨，天刚破晓，顾云逸便让人准备了上好的消肿药膏与滋补汤药，亲自送到苏瑶院外，却依旧被拒之门外。春桃隔着院门接过东西，恭敬地说道：“多谢王爷关心，小姐依旧不愿见客，还请王爷回吧。”
顾云逸看着紧闭的院门，心中满是失落，却也知晓急不得，只能叮嘱道：“让王妃按时用药，好好歇息，若是有任何需要，即刻告知本王。” 说完，便转身离去，心中暗下决心，无论花费多少时间，他都要向苏瑶道歉，挽回她的心。
接下来的几日，顾云逸每日都会派人送来药材、补品与各式点心，甚至亲自前来院外等候，却始终未能见到苏瑶一面，院门始终紧闭，像一道无法跨越的屏障，隔绝了两人所有的可能。苏瑶将他送来的东西尽数收下，却从未有过任何回应，依旧闭门不出，每日研医、练拳、打理空间，将所有精力都放在提升自己与平复心境上，对他的示好视而不见。
府中的下人渐渐察觉到王爷与王妃之间的异常，私下里议论纷纷，却无人敢轻易多言。秦风看着两人僵持的模样，急在心头，却也无计可施，只能偶尔在顾云逸面前劝说，让他多些耐心，给王妃足够的时间平复情绪。
苏清柔被禁足苏家后，心中对苏瑶的恨意更甚，却因被严加看管，无法再兴风作浪，只能在府中暗自咬牙切齿，伺机报复。京中关于靖王与王妃当众反目的流言蜚语也渐渐传开，有人同情苏瑶的遭遇，有人指责她太过任性，众说纷纭，却始终影响不到王府内的僵局。
顾云逸与苏瑶，一个在院外反复试探、满心悔意，一个在院内闭门疗伤、心如死灰。这场因赏菊宴引发的冲突，让两人之间的隔阂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度，像隔了千峰万壑，难以跨越。没有人知道，这份僵持还要持续多久，也没有人知道，这段始于替嫁的婚姻，是否还有挽回的余地，唯有王府深处的寂静与压抑，日复一日地蔓延着，预示着这场纷争，远未结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