谣言不攻自破,路母心情大好,晚上特意包了顿饺子庆祝。
苏瑶的日子也重新恢复了平静。
白天去炊事班指导工作,改良菜品,晚上回家陪婆婆说说话,研究一下育儿书籍,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。
随着月份越来越大,她的肚子也像吹气球一样鼓了起来。
与此同时,一个让她头疼的问题也随之而来——孕吐。
之前只是偶尔有些反胃,现在却变得异常严重。
尤其是她的嗅觉,变得比警犬还灵敏。
以前觉得香喷喷的饭菜味,现在闻着就想吐。
厨房里的油烟味更是让她退避三舍。
路母心疼得不行,干脆不让她进厨房了,每天换着花样给她做清淡的吃食。
可即便是这样,苏瑶还是吃什么吐什么,短短几天,人就憔悴了一圈,下巴都变尖了。
这天下午,苏瑶正躺在床上昏昏欲睡,一股若有若无的味道,忽然顺着窗缝飘了进来。
那是一股肉味。
但又不是普通的猪肉或鸡肉味。
普通的肉煮熟后,是醇厚的荤香。
而这股味道,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腥膻和土腥气,像是某种野味的骚气,还混杂着一股子血水没有处理干净的腥味。
苏瑶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,她捂着嘴冲到院子里,对着墙角干呕了半天。
路母赶紧跟了出来,又是给她拍背又是递水。
“瑶瑶,你这是怎么了?又闻到什么不对的味儿了?”
苏瑶漱了口,苍白着脸,指了指西厢房的方向。
“娘,隔壁……在炖肉?”
“炖肉?”路母也吸了吸鼻子,只闻到一股淡淡的肉香,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,“是有点肉味,估计是秦嫂子家改善伙食了吧。”
秦嫂子自从上次被路母念信打脸后,就消停了不少,每天灰溜溜的,也不怎么在院子里晃荡了。
苏瑶摇了摇头。
不对。
这味道绝对不对。
秦家什么经济条件,她很清楚。秦建国只是轧钢厂一个普通工人,秦嫂子没工作,儿子还在上学,一家人就靠那点死工资过活。
平时连买块豆腐都要算计半天,怎么会舍得在这青黄不接的时候炖肉吃?
而且,这股味道,绝对不是从正规渠道买来的肉能有的味道。
苏瑶的脑子里,忽然闪过一个念头。
她想起了前世看过的一些新闻,七八十年代,因为物资匮乏,有些人会偷偷摸摸地去倒卖一些来路不明的东西。
比如,从黑市上买卖那些病死的、或者没有经过检疫的牲畜。
那种肉,价格便宜,但吃了容易出事。
难道……
苏瑶的心沉了下去。
她不是圣母,秦家吃什么跟她没关系。
但他们住在同一个院子里,抬头不见低头见。万一这肉真有问题,吃出了什么传染病,整个大杂院都得跟着遭殃。
尤其是她现在还怀着孕,抵抗力弱,更是一点风险都不能冒。
不行,这事必须得弄清楚。
“娘,您帮我个忙。”苏瑶拉住路母的袖子,压低声音说,“您去前院跟孙大妈她们聊聊天,就装作不经意地问问,看院里最近谁家买了肉,是从哪儿买的。”
路母虽然不明白儿媳妇为什么对秦家一锅肉这么上心,但看她神情严肃,知道事情不简单,便点了点头。
“行,我这就去。”
路母出去了。
苏瑶站在院子里,那股怪异的肉味还在持续不断地往鼻子里钻。
她越闻越觉得恶心,也越闻越觉得心惊。
这味道里,除了腥膻,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、腐烂的臭气。
就像是……放了很久,已经开始变质的死肉的味道。
苏-瑶的脸色彻底变了。
她几乎可以肯定,秦嫂子家锅里炖的这锅肉,绝对有问题!
路母前脚刚走,后院就传来一阵喧哗。
“抓小偷啊!厂里食堂的东西都敢偷,真是胆大包天!”
一个尖利的女声响起,紧接着是秦嫂子慌乱的辩解声和锅碗瓢盆被打翻的动静。
苏瑶心里一动,扶着墙走到后院门口。
只见几个穿着轧钢厂工作服的人,正堵在秦嫂子家门口,为首的是一个戴着红袖章、一脸刻薄相的中年女人,正是食堂的主任。
地上摔着一口铁锅,锅里的肉和汤汁洒了一地,正是苏瑶闻到的那股怪味的来源。
秦嫂子披头散发地被两个人抓着胳膊,还在拼命挣扎。
“我没有!我没偷!这肉是我买的!”
“买的?”食堂主任冷笑一声,从地上捡起一块还带着骨头的肉,举到众人面前,“你看看这上面,还有我们食堂采购专用的蓝色印章!人赃并获,你还敢狡辩!”
周围的邻居都围了过来,对着秦嫂子指指点点。
秦嫂子眼看抵赖不过,眼珠子一转,忽然伸手指向刚从屋里出来的路母。
“是她!是她让我拿的!”秦嫂子像抓住了救命稻草,大声喊道,“是路大娘说她儿媳妇怀孕了想吃肉,但是没肉票,就让我从厂里食堂给她‘匀’一点出来!这肉是给她家的,不是给我家的!”
这话一出,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路母。
路母刚从前院回来,还没搞清楚状况,就被这盆脏水泼了个正着,当场就懵了。
“你胡说八道!我什么时候让你偷东西了?”路母气得浑身发抖。
“就是你!”秦嫂子一口咬定,“你还说事成之后,分我一半!不然我一个老婆子,哪有那么大胆子去偷厂里的东西?”
食堂主任审视的目光在路母和秦嫂子之间来回移动。
路母虽然看着精明,但毕竟是个乡下老太太。而秦嫂子是厂里的老油条了,她说的话,似乎也有几分可信度。
周围的邻居也开始窃窃私语,有些人看路母的眼神已经带上了怀疑。
就在这时,苏瑶扶着门框,慢慢地走了出来。
她脸色苍白,看着弱不禁风,声音也有些虚弱,但吐字却异常清晰。
“秦嫂子,你说这肉是我娘让你偷的,那我倒想问问你,是什么时候、在什么地方、我娘又是怎么跟你说的?”
秦嫂子没想到苏瑶会站出来,愣了一下,随即编道:“就……就是前天下午,在院子里!你娘看我从外面回来,就把我拉到墙角说的!”
“哦?前天下午?”苏瑶点点头,又问,“那我娘让你‘匀’点肉,有没有说要什么肉?要多少?”
“她……她说随便什么肉都行,能弄到多少算多少!”
“是吗?”苏瑶轻轻笑了一下,那笑容里却带着一丝冷意,“这就奇怪了。我这几天孕吐得厉害,别说吃肉,闻到肉味都想吐。我娘心疼我还来不及,怎么会主动让你去弄肉来给我吃?难道她是想害我吐得更厉害,好让我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吗?”
这话一出,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对啊!全院的人都知道苏瑶最近孕吐严重,路母疼儿媳妇也是出了名的,怎么可能还让她吃这么油腻的东西?
秦嫂子的谎言,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逻辑漏洞。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秦嫂子慌了,语无伦次地辩解,“我怎么知道!反……反正就是她让我拿的!”
“你别急啊,我话还没说完呢。”苏瑶不紧不慢地继续说,“你说我娘让你随便什么肉都行,那我就更不明白了。我男人是团长,每个月津贴一百多,我们家缺什么也不缺买肉的钱和票。就算真要吃肉,我们去国营商店买新鲜的不好吗?为什么非要让你去偷食堂那些不知道放了多久、连血水都没处理干净的边角料?秦嫂子,你当我们家是收破烂的,什么脏东西都要吗?”
苏瑶这番话,说得有理有据,条理清晰。
她不仅指出了秦嫂子话里的漏洞,还顺带着炫了一把自家的经济实力,暗示食堂的肉品质差,她们家根本看不上。
周围的邻居们恍然大悟,看秦嫂子的眼神,从怀疑变成了鄙夷。
“就是啊,路团长家又不差钱,干嘛要偷东西?”
“我看这秦嫂子就是贼喊捉贼,想拉个垫背的!”
食堂主任的脸色也变得铁青,她感觉自己被秦嫂子当猴耍了。
“秦桂芬!你还敢撒谎!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!”
食堂主任一声令下,两个壮实的工人直接把秦嫂子从地上拖了起来,就要往厂保卫科送。
秦嫂子彻底崩溃了,瘫在地上,哭天抢地地求饶。
最后,在食堂主任的威逼下,她终于承认,是自己一时贪心,偷了食堂准备扔掉的那些快要变质的肉骨头,想回家炖了改善伙食,没想到被发现了,情急之下才想栽赃给路家。
真相大白。
食堂主任觉得在军属大院丢了面子,为了挽回影响,当场宣布了对秦嫂子的处罚决定:不仅要全厂通报批评,扣除三个月工资,还要罚她打扫全厂的厕所一个月!
打扫厕所!
这在七十年代,是对一个人名誉和尊严最大的侮辱。
秦嫂子听到这个处罚,两眼一翻,直接吓晕了过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