动画电影在一片欢快热闹的音乐中落下帷幕，放映厅的灯光骤然亮起，刺得人眼睛微微眯起。
周围瞬间充满了孩子们兴奋的叽叽喳喳声、家长呼唤离场的嘈杂声。
苏清弦舒了口气，笑着低头问还意犹未尽的苏晨：“好看吗？”
“好看！”苏晨用力点头，小脸上满是兴奋的红晕，“妈妈，那个大机器人最后好厉害！” 苏砚则已经开始理性分析剧情里的逻辑漏洞：
“但是妈妈，它最后那个能量转换不符合能量守恒定律……”
苏翊没说话，只是默默地把喝完的空饮料杯扔进旁边的垃圾桶，小脸上没什么表情。
仿佛刚才那两个小时看的不是搞笑动画，而是什么严肃纪录片。
苏清弦牵着苏晨，带着苏砚和苏翊，随着人流往外走。
走到过道时，她才注意到走在最后面的谢川墨。
他手里还抱着那个几乎没怎么动过的、巨大的爆米花桶，身形挺拔却显得有些僵硬。
灯光下，他侧脸的线条绷得有些紧，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，那双深邃的眼眸低垂着，看不清具体情绪，但周身却散发着一种与周围欢乐氛围格格不入的低气压。
像是在……生闷气？
这个念头冒出来，苏清弦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。
谢川墨？生闷气？这跟他一贯冷峻强大、喜怒不形于色的形象实在相差太远。
可那微微蹙起的眉心，那比平时更显冷硬的嘴角，还有那几乎能实质化出来的、名为“我不高兴”的气场……似乎又只有这个词能形容。
是因为看电影的计划被打乱了吗？因为他原本期待的二人世界变成了拖家带口的亲子活动？
苏清弦想起他刚才试图用深奥文艺片“劝退”孩子们未果，又默默换票、买爆米花的样子。
再看看他现在这副抱着爆米花桶、浑身散发着“憋屈”二字的模样，不知怎么的，非但没有觉得被冒犯，反而觉得……
有点好笑。 甚至……有点可爱？
这个认知让苏清弦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她赶紧压下这个过于诡异的想法，快步走到他身边，声音放缓了些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……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安抚意味：
“谢先生？电影……还合口味吗？”她问完就觉得这问题有点傻，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喜欢这种低龄动画的人。
谢川墨闻声抬起头，目光与她接触的瞬间，那眼底的郁色似乎迅速被掩藏起来，恢复了平日里的深不见底，只是那紧绷的下颌线依旧泄露了些什么。
他声音低沉，听不出太多情绪：“还不错。孩子们喜欢就好。”
标准的、挑不出错的客套回答。
但配合着他此刻的状态，却莫名透着一股言不由衷的委屈感。
苏清弦看着他这副样子，那句“你是不是不开心了”在嘴边转了一圈，最终还是没直接问出来。
她目光落在他怀里那个巨大的爆米花桶上，自然地伸出手：“这个给我吧，我来拿。”
谢川墨下意识地想避开，但苏清弦的手已经碰到了桶的边缘。
她的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他的手背，温热的、柔软的触感，像一道微弱的电流。
两人都顿了一下。
谢川墨像是被烫到一般，迅速松开了手，任由苏清弦接过了那个与他形象严重不符的爆米花桶。
他移开视线，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。
苏清弦抱着沉甸甸的桶，心里那点好笑的感觉又冒了出来。
她弯了弯嘴角，语气更加柔和：“今天……谢谢你了。本来是你想看电影，结果陪我们看了一部动画片。”
她顿了顿，看着走在前面几步、正被一个电影立牌吸引注意力的三个孩子，声音轻了些，带着点真诚的歉意：
“孩子们有点黏人，是不是……打扰到你的安排了？”
这话问得委婉，却精准地戳中了谢川墨的心事。
他身形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。
安排？他那些匿名发帖、精心构思（自认为）的“安排”，早就被那三个小崽子冲得七零八落，碎得拼都拼不起来了。
他侧过头，看向苏清弦。她正抬眼望着他，灯光在她清澈的眼眸里投下细碎的光点，那里面有关切，有歉然，唯独没有他预想中的疏离和戒备。
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，让他几乎想要脱口而出：
是，打扰了！我本来只想和你一个人看电影！
但话到嘴边，对上她那温和的目光，又硬生生咽了回去。
他要是真这么说，岂不是坐实了他像个怨夫一样在斤斤计较？显得他更加……幼稚。
他憋了半晌，最终只是硬邦邦地挤出三个字：“没有。还好。”
那语气，那表情，怎么看都不像是“还好”的样子。
苏清弦终于没忍住，极轻极快地笑了一下。那笑声很低，像羽毛轻轻拂过心尖。
她赶紧低下头，假装整理了一下爆米花桶。
谢川墨捕捉到了她那瞬间的笑意和低头掩饰的小动作，耳根莫名有些发热。
她……是在笑他？笑他憋闷又不好发作的样子？
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涌上来。有点恼，有点窘，但奇异的是，那原本盘踞在心头的浓重郁闷，似乎因为她这轻轻一笑，消散了不少。
至少，她此刻的态度是柔软的，甚至带着点……揶揄的亲近感？
这比他预想中最坏的、彻底搞砸的局面，似乎又要好上那么一点点。
他清了清嗓子，试图找回一点主导权，目光看向前面的孩子，生硬地转移话题：“他们……平时都这么……活泼？”
“嗯”苏清弦笑着点头，目光追随着孩子们，语气里是自然的宠爱，“尤其是晨晨，一刻也闲不住。”
“翊翊和砚砚相对安静些，但小心思也多着呢。”她说着，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正偷偷朝这边瞥的苏翊。
苏翊立刻收回视线，装作认真研究立牌上的字。
谢川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，正好对上苏翊那小子迅速躲开的视线，心头那股刚压下去一点的憋闷又有点冒头。
就是这小子！绝对是主导者！
两人并肩走着，一时无话。气氛却不再像刚才那样紧绷，反而流淌着一种微妙的、难以言喻的缓和。
空气中甜腻的爆米花味道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。
走到商场出口，夜晚的凉风扑面而来。
苏清弦停下脚步，转过身，对谢川墨说：“今天真的谢谢你。时间不早了，我带他们回去了。”
“嗯。”谢川墨点点头，目光落在她被风吹起的长发上，停顿了一秒，“路上小心。”
“你也是。”苏清弦微笑着回应，然后朝孩子们招手，“宝贝们，跟谢叔叔说再见。”
“谢叔叔再见！”苏晨挥着小手，声音响亮。 苏砚礼貌地点点头：“再见。” 苏翊也抬了抬眼，没什么表情地说了句：“再见。”语气平淡，听不出情绪。
谢川墨看着那三张相似却性格迥异的小脸，心情复杂地颔首回应。
苏清弦带着孩子们走向停车场。走出几步，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，又回过头来。
夜晚的风吹起她的发丝，商场璀璨的灯光在她身后形成一片朦胧的光晕。她看着依旧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的谢川墨，脸上绽开一个比灯光更柔和几分的笑容，声音清晰地传来：
“谢川墨。” 她很少连名带姓地叫他。 “有时候觉得……你还挺可爱的。”
说完，不等他反应，她便笑着转身，快步追上了已经跑出一段距离的孩子们，身影很快融入了夜色与车流之中。
原地，只留下谢川墨一个人，彻底石化在了商场门口喧闹的夜风里。
可……爱……？
这两个字像两颗炸雷，在他那向来只处理复杂数据、风险评估和商业策略的大脑里轰然炸开，炸得他一片空白，cpu彻底过载。
他？谢川墨？可爱？？？
一股热意不受控制地从脖颈迅速蔓延而上，瞬间烧透了他的耳根。
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，用手指抵住鼻尖，掩饰性地轻咳了一声，试图压下那阵突如其来的、完全陌生的燥热和……心悸。
周围人来人往，嘈杂喧闹，但他却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了，耳边只反复回荡着那个女人带着笑意的声音，和那两个完全超出他认知范围的、具有毁灭性冲击力的字眼。
“可爱……”
他低声重复了一遍，这个词从自己嘴里说出来，带着一种极其怪异的违和感。
但奇异的是，那股盘踞了一晚上的憋闷、挫败和不是滋味，竟然就在这两个字的魔力下，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，悄无声息地……融化了大半。
他站在原地，半晌，才有些僵硬地转过身，朝着自己停车的位置走去。
脚步似乎不如来时那么沉稳，那总是冷硬的嘴角，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，极其微弱地、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弧度。
真是……见鬼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