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后阳光正好,透过宽大的落地窗,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。
苏清弦将工作暂时搁置,在书房靠窗的位置辟出了一方安静天地。
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而复杂的香气,既不浓烈刺鼻,也不过分甜腻,而是由多种草木清气、
微苦药香和沉稳木香交织而成的、令人心神不自觉沉淀下来的味道。
宽大的实木桌面上,铺陈开来的不是文件,而是各种形态各异的药材和一套看起来颇有年头的制香工具——石质的研钵和捣杵、黄铜小秤、细密的罗筛、还有几个白瓷小碗,里面盛放着不同颜色和粗细的粉末。
苏清弦挽起了长发,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段白皙的脖颈,神情专注而宁静。
她身上套着一件素色的棉麻围裙,防止粉末沾染衣物。
制作过程繁琐而精细,极需耐心。
她先是拿起一块品质上乘的檀香木料,用特制的小刨刀,一点点地刨下极其细腻的木屑。
动作轻柔而稳定,发出沙沙的轻响。
檀香的醇厚温和之气随之慢慢散发开来,成为这安神香的基调。
接着,她取过已经初步处理过的柏子仁,放入预热好的低温小炒锅中,用竹筷轻轻拨动。
火候的掌握至关重要,太小激发不出香气,太大则容易炒焦发苦。
很快,一股类似松针般的清冽香气被热力缓缓催逼出来,萦绕在鼻尖,令人精神一振。
远志和合欢皮则需要细细研磨。
她将干燥的药材放入石臼中,手持捣杵,不急不躁地、一圈圈地研磨。这不是个轻松的活计,需要手腕持续用力,但她做得很投入,额角甚至渗出细密的汗珠也浑然不觉。
坚硬的药材在耐心的研磨下,逐渐化作极其细腻的粉末,远志带着一丝微辛,合欢皮则透出淡淡的甘甜。
最费工夫的是处理那九节菖蒲的根茎。干硬的根茎需要先用小铡刀切成薄片,再放入石臼中反复捶打、研磨。
这个过程耗时最长,菖蒲那独特而醒神的辛香也最为霸道,与其他香气混合,形成一种奇妙的冲撞与平衡。
所有药材初步处理完毕,她便开始按照记忆中的比例,用那杆精致的小铜秤,一丝不苟地称量每一种粉末。
她的眼神专注,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。
檀香粉多少,柏子仁粉几何,远志、合欢皮、菖蒲各需几钱……白奶奶当年的叮嘱犹在耳边:
“香方是死的,人心是活的,但基础的,一分一毫也错不得,差之毫厘,香气和效用便谬以千里。”
称量好的各种粉末被倒入一个干净的白瓷大碗中。
她洗净手,用指腹轻轻地将它们混合、翻拌,让不同质地、不同香气的粉末充分而均匀地融合在一起。
这个过程不能急躁,要像对待细沙般温柔。
混合均匀后,便是加入粘合剂。
她舍弃了现代化学粘粉,选择了天然的楠木粉和少量精心熬炼过的、清澈剔透的枣花蜜。
蜂蜜的量要恰到好处,既能成团,又不能过多导致燃烧不畅或有焦糖味。
她一点点加入温水化开的蜂蜜楠木粉混合物,同时用指尖感受着香泥的湿度和粘度,慢慢揉捏。
渐渐地,散乱的粉末在她手中汇聚、融合,变成一团柔软光润、色泽温润的深褐色香泥。
香气也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奇妙的变化,各种药材的气息不再各自为政,而是完美地交融在一起。
形成了一种更为圆融、厚重、深沉的复合香气,闻之令人心安神宁。
她将香泥放入一个古朴的木制模具中,轻轻按压、塑形,再小心地推出。
一根根线条流畅、粗细均匀的线香便初步成型了。
她将它们一根根并列放在铺着干净宣纸的竹匾上,准备进行最后一步,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——阴干。
不能暴晒,不能烘烤,只能在通风避光处,让时间和水汽慢慢离去,将所有的香气和药性牢牢锁在其中。
这个过程通常需要好几天。
就在她专注地摆放最后一根线香时,门铃突然响了起来。
苏清弦微微一怔,这个时间点会是谁?她洗了手,摘下围裙,走去开门。
门外站着的是张衡,他穿着一身骚包的亮色休闲装,手里还拎着一个看起来就很贵的甜品盒子,脸上挂着惯有的、玩世不恭的笑容。
“哈喽,小美女!路过你家附近,看到新出了限定款拿破仑,想着你应该喜欢,就给你送来了!”
他晃了晃手里的甜品盒,自来熟地就要往里走。
苏清弦无奈地让开身:“你怎么来了?也不提前说一声。”
“惊喜嘛!”张衡笑嘻嘻地走进客厅,鼻子立刻用力吸了吸。
“咦?什么味道?还挺好闻的!不像香水,倒像是……庙里的味道?不对,比那个好闻多了!你弄什么呢?”
他的目光很快就被书房敞开的门和里面那“壮观”的制香场面吸引了过去。
他好奇地凑到书房门口,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工具、药材和竹匾上那一排排新制成的线香,眼睛瞪得溜圆。
“我去……苏清弦,你还有这手艺呢?你这是……在做香?”
张衡像是发现了新大陆,围着桌子转了一圈,啧啧称奇。
“这搞得跟古代大家闺秀似的,焚香抚琴什么的。你这做的什么香?闻着让人挺舒服的。”
“安神香。”苏清弦简单回答道,走过去小心地将竹匾移到更通风安全的位置,“帮一个……朋友做的,他夫人睡眠不太好。”
“安神香?”张衡一听,眼睛瞬间亮了一下,像是想到了什么。
他凑近那竹匾,又仔细闻了闻那尚未完全干透的香体,脸上玩世不恭的表情收敛了些,带上了一点认真的神色。
“这香……闻着是挺好闻的,效果怎么样?真的好用吗?”
“古方配的,药材都是宁心安神的,理论上效果应该不错。具体也要看个人体质。”
苏清弦谨慎地回答,没有把话说满。
张衡摸着下巴,眼神在那安神香和苏清弦之间转了转,忽然嘿嘿一笑,带着点讨好和理所当然的语气:
“那什么……小美女,你看我来都来了,你这做了这么多,匀我一点呗?”
苏清弦挑眉:
“你要这个干嘛?你看起来不像需要安神助眠的样子。”
张衡平时一副精力过剩的模样,跟“失眠”两个字简直不沾边。
“哎,不是我!”张衡连忙摆手,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、属于孝心的诚恳,“是给我妈的!晚上一点动静就醒,醒了就再也睡不着。”
“医院开的安眠药她嫌副作用大不肯多吃,市面上买的那些助眠香薰她又嫌味道冲鼻子,说是闻了头晕。我看你这香,味道挺自然的,都是药材味,她说不定能接受。”
他顿了顿,又补充道,语气带上了点不易察觉的无奈:“最近我爸又不知道哪儿惹到她了,两人正冷战中,她心情更不好,晚上更睡不踏实了。”
“我拿点回去给她试试,要是真有用,也算我尽份孝心,让她家少折腾我点。”
苏清弦看着张衡。
她看了看竹匾上那些香,自己第一次做,量确实做得多了些,本来也是试验性质。匀给他一点也无妨。
“好吧,”她点点头,指了指竹匾,“这些还没完全干透,不能点。那边小瓷碗里,有我之前试做的一点,已经阴干好了,你可以拿一点去给阿姨试试。”
“不过事先说明,这是古方手工制作,效果因人而异,让阿姨先从少量开始试,如果有任何不适就立刻停用。”
“得令!谢谢小美女!你真是人美心善!”张衡立刻眉开眼笑,仿佛得了什么宝贝。
他快步走到苏清弦指的那个白瓷小碗旁,里面果然放着十几根已经彻底干燥、色泽更深沉的线香。
他也不客气,直接从旁边抽了张干净的宣纸,小心翼翼地包了大概五六根香,像是怕碰坏了似的,仔细地揣进了自己上衣的内兜里,还拍了拍,确认放稳妥了。
“放心!我一定跟我妈说清楚!要是真有用,回头我让她亲自来谢你!”
张衡搞定“顺手牵羊”的大事,心情大好,又把桌上的甜品盒往苏清弦面前推了推,“呐,最新限定款,快尝尝!我就不多打扰苏大师您继续‘炼丹’了!”
他笑嘻嘻地说着,目的达成,便心满意足地准备撤了。
苏清弦看着他风风火火来,又风风火火走,无奈地摇摇头。
这个张衡,有时候真是让人哭笑不得。
送走张衡,书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。
继续整理起她的制香工具。阳光依旧暖暖地洒满一地,时光在药香中仿佛也慢了下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