酒囊是用兽皮做的,表面泛着陈旧的光泽,喝的时候能听到酒液晃动的声响。其中一个满脸胡茬的老兵用脚踢了踢身边的同伴,下巴朝着抢夺羊腿的兽奴们抬了抬,嘴里说着什么,声音不大,却引得另外两人哈哈大笑。他们的笑声在寂静的雪夜里格外刺耳,还夹杂着几句嘲讽的话,像是在看一场滑稽的戏。
林飞宇沿着马车之间的缝隙往前走,脚下的积雪被踩得“咯吱”作响。那声响在安静的环境里格外清晰,每走一步,都能感觉到雪粒从鞋底滑落。一开始落下的还是细小的雪粒,打在脸上有些痒,像是柳絮拂过皮肤;可没过多久,雪粒就变成了鹅毛般的大雪片,大片大片地从天空落下,像是上天撕碎了无数张白纸,要把整个世界都裹进白色里。
他抬头看了看天,原本还能看到的几颗星星早已被厚重的乌云遮住,天地间只剩下一片灰蒙蒙的白,连百尺外的帐篷都变得模糊不清,像是蒙了一层薄纱。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,很快融化成水珠,视线也变得有些模糊。他抬手擦了擦眼睛,指尖沾了点凉意,才发现眉毛上已经结了层薄薄的白霜。
空气中越来越安静,没有风,只有火堆里不时传来“噼啪”的柴火爆裂声,还有雪花落在积雪上的“疏疏”声。那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,却又格外清晰,一下下落在人的心上。远处的金莲花帐篷群里,香油灯的光从帐篷缝隙里透出来,将七座帐篷都映成了温暖的金黄色,连带着周围的雪花都仿佛染上了一层柔光,像是撒了把碎金。
偶尔还能听到绿芝的吟唱声,那声音轻柔婉转,像是春日里的溪流,又像是雪地里开出的一朵暖花,在寂静的夜里缓缓流淌。歌词听不懂,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,让周围的寒意都似乎淡了些。林飞宇停下脚步,侧耳听了片刻,直到那吟唱声暂时停歇,才又继续往前走。
“这雪下得不对劲。”林飞宇突然停下脚步,眉头微微皱起。他虽然如今法力尽失,丹田空荡荡的,连最基础的吐纳都做不到,可神念依旧是洞虚级别,哪怕只能偶尔动用,也比寻常修士敏锐得多。
他能感觉到,这雪看似只是普通的大雪,可每一片雪花里都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。那寒意不是冬日该有的冷,而是带着某种法术的阴戾,像是无数根细小的冰针,悄无声息地刺向营地的每一个角落。而且,这雪花落下的速度太快了,短短一刻钟,地上的积雪就厚了近半尺,远超寻常雪天的速度。
周围的兽奴们显然也察觉到了异常。原本还在各自角落取暖的人,纷纷朝着几辆马车中间挤去,像是想借着马车挡住些风雪。他们缩着脖子,双手拢在袖管里,眼神里满是不安。有人小声嘀咕着“这雪太邪门”,声音压得极低,生怕被骑兵听到;有人则双手合十,嘴里念着听不懂的祷词,像是在祈求雪山圣神的庇护,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。
就在这时,一道清亮的声音突然从帐篷方向传来,打破了雪夜的寂静:“是大雪山的寒山咒法,是谁?”
林飞宇循声望去,只见一个身穿白色法袍的修士从帐篷里飞了出来。那法袍是用特制的布料做的,上面绣着淡淡的雪花纹路,在火光下泛着微光。他脚下踩着一轮银色的月轮,月轮直径约有三尺,边缘刻着复杂的符文,泛着淡淡的光晕,将周围的雪花都挡在三尺之外,落不到他的身上。
修士的头发用一根青色的发带束着,被风吹得向后飘起,露出光洁的额头。他的眼神锐利如刀,扫过漫天飞雪,声音里带着几分警惕:“我等是护送东山一脉候选圣女,前往金帐王庭选拔的银狼级别圣者。阁下既然用的是寒山咒法,同为大雪山一脉,不知兄弟有何指教,可否现身一见?”
他的话音刚落,又有一个修士从旁边的帐篷里飞出。这人穿着黄色法袍,法袍上绣着金色的拔形图案,脚下踩着一对金色的拔,那拔约有一尺长,拔身是纯金打造的,上面镶嵌着几颗细小的宝石,转动时发出轻微的“嗡嗡”声,像是蜜蜂振翅。
他飞到月轮修士身后,眉头紧锁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法器,声音里满是忧心:“怕是来者不善。如此大规模的寒山咒法,连施术者的影子都看不到,这可不是好兆头。初雪仪式才进行到一半,要是现在被打断,不仅神恩会消散,说不定还会降下神罚。你有什么好法子?”
月轮修士沉默片刻,目光落在漫天飞雪上。雪花还在不断落下,每一片都带着那股阴戾的寒意,而且越来越浓。他轻轻叹了口气,语气凝重:“来者绝非一人。你我都清楚,寒山咒法想要覆盖这么大的范围,至少需要三位元婴修士合力。他们的实力加起来,恐怕在你我之上。你我二人合力,也未必能布下这么大规模的寒山咒法。”
两人站在半空中,身影在雪花中显得有些单薄。月轮修士的青色法袍和金拔修士的黄色法袍,在一片白茫茫的天地间格外显眼,像是两抹孤独的色彩。
林飞宇躲在马车后面,将神念放出去一丝。那神念像是一根无形的丝线,轻轻飘向半空中的两人,仔细听着他们的对话。大雪山的圣者,在北原百姓眼里是高高在上的存在,是雪山圣神的使者,不食人间烟火,受万人敬仰。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,这身份背后藏着多少苦楚。派系斗争、权力倾轧,还有金帐王庭的插手,让这份“神圣”早已变了味。
他想起之前听其他兽奴闲聊时说过的话。那是在一次休息时,一个年纪稍大的兽奴偷偷跟同伴说,大雪山自圣女之下,有四十多位长老。这些长老来自北原各个部落,表面上一团和气,每次开会都客客气气,暗地里却三五结党,各自为政,谁都不服谁,为了争夺权力,什么手段都用得出来。
而大雪山的势力,又分为前山和后山。前山的司祭负责打理凡尘俗事,收信徒的供奉,和金帐王庭打交道,每天都要应对各种繁杂的事务;后山则是大雪山的武力核心,从高到低分为白狼、金狼、银狼、黑狼、灰狼五级。这五级的晋升不靠修为,全凭对大雪山的信仰和贡献。说白了,就是看你能不能为长老们办事,能不能讨好上层。
可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规矩了。自从昆仑陨落、天地大劫之后,金帐王庭的势力越来越大,开始插手大雪山的事务,还强行成立了长老院。也就是从那时候起,大雪山开始变得乌烟瘴气。长老院里的派系斗争越来越激烈,今天你排挤我,明天我陷害你,最后干脆把大雪山分成了东、西、南、北以及王庭五脉,每一脉都有自己的势力范围,互不干涉,却又互相提防。
甚至还有传闻说,长老院后来成立了“血狼众”。这血狼众不属于任何一脉,专门替长老院做那些见不得人的脏事。铲除异己、暗杀对手、给权贵擦屁股,只要给钱,什么活都接。只是这传闻一直没被证实,见过血狼众的人,大多都没能活下来。
从前圣女继任是顺理成章的事,只要前一任圣女指定继承人,再经过简单的仪式,新圣女就能上位。可现在却变成了五脉争夺。这一届的圣女知道自己时日无多,身体越来越差,才发起了五脉继承仪式,原本计划是五脉齐聚金帐王庭,通过选拔选出新的圣女。可现在看来,有人已经等不及了,要借着这月黑风高的雪夜,撕破脸皮动手了。他们要的不是选拔,而是直接除掉其他脉的候选圣女,垄断继承权。
“全员戒------”月轮修士显然也意识到了危险,刚要放声发出警告,可话只说了一半,就突然停住了,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。
林飞宇瞳孔猛地一缩,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。他清楚地看到,一柄散发着猩红光芒的细长弯刀,突然从月轮修士的后心口捅了出来。那刀身像是吸足了血,红得刺眼,刀刃上还泛着诡异的光泽,仿佛有血珠在上面滚动。刀尖滴落的血液落在雪地上,竟然让积雪瞬间化开一片,殷红的血在雪地里晕开,像是一朵丑陋的花,很快又被新的雪花覆盖,却留下了深色的痕迹。
月轮修士的身体僵住了,双臂微微抬起,像是想抓住什么,却又无力地垂了下去。剧痛让他的嘴唇不停颤抖,嘴角溢出一丝鲜血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他不敢置信地慢慢回头,眼角的余光瞥见,站在他身后的金拔修士正握着那柄猩红弯刀的刀柄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眼神冰冷得像雪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