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书房内的死寂,持续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。
空气中弥漫着陈观化作飞灰后残留的、令人作呕的焦糊与腥臭,混合着龙脉金光净化后的淡淡清气,形成一种诡异难言的气味。碎裂的“护国龙佩”残片散落在御座之下,黯淡无光,仿佛诉说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的刹那。
侍卫们刀剑依旧出鞘,警惕地环视四周,脸上犹带着未散的惊骇。几位宗室亲王与重臣瘫软在地,或面如土色,或喃喃自语,显然还未从“妖物现形”的冲击中回过神来。
朱元璋站在御座前,身体微微前倾,双手紧紧抓着御座的扶手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,那双曾经锐利无比的眼睛,此刻充满了血丝,里面翻涌着震惊、暴怒、后怕,以及一种更深沉的、如同被最信任的蛇反噬般的冰冷与猜忌。
他的目光,先是死死盯着陈观消失的那片空地,仿佛要将那无形的灰烬也一同碾碎。随即,那目光缓缓移动,如同冰冷的刀锋,刮过瘫软的臣子,扫过紧张的侍卫,最终,落在了脸色苍白、气息微喘的刘伯温身上。
没有感激,没有慰藉。
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、令人心悸的审视。
“刘基。”朱元璋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,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、即将爆发的雷霆之怒,“你,早就知道?”
短短五个字,却重若千钧,砸在每个人的心头。
刘伯温强忍着神魂与内腑的双重不适,深深吸了一口气,撩袍跪倒在地:“臣……确有察觉,但苦无实证,不敢妄言,恐惊圣驾,亦恐打草惊蛇。直至今日,方借地脉之力,逼其现形。惊扰陛下,臣……万死!”
他将“早有察觉”归咎于“苦无实证”,将今日的冒险行动解释为“不得已而为之”,姿态放得极低,将所有责任揽于自身。
“地脉之力?”朱元璋重复着这个词,语气中的寒意几乎能将空气冻结,“你调动地脉?引发地动?就为了……逼出一个妖物?”
他猛地一拍御案,发出“砰”的一声巨响,震得案上笔墨纸砚齐齐一跳!
“你可知道,地脉关乎国本!稍有差池,动摇的是大明的山河气运!”朱元璋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帝王的震怒与不容置疑的威严,“还有这南书房!朕的机要重地!竟成了你等斗法驱邪的战场?!成何体统!”
他的怒火,并未完全指向那已灰飞烟灭的“妖物”,反而更多地倾泻在了刘伯温“擅自”动用非常手段、引发动荡的行为上!
“臣……知罪!”刘伯温以头触地,不再辩解。他深知,此刻任何解释,在盛怒的皇帝听来,都可能是狡辩。
殿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。只有朱元璋粗重的喘息声,清晰可闻。
良久,朱元璋似乎勉强压下了翻腾的怒火,但眼神中的冰冷却丝毫未减。他缓缓坐回御座,目光扫过殿内狼藉,最终落在那碎裂的龙佩上,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心痛与更深的后怕。
“今日之事,”他缓缓开口,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平静,却比之前的怒吼更让人胆寒,“所有人,都给朕烂在肚子里!若有半句泄露,诛九族!”
“臣等遵旨!”所有还能动弹的人,包括那些亲王,都慌忙匍匐在地,颤声应命。
“将此地……清理干净。”朱元璋挥了挥手,语气中带着浓浓的疲惫与厌烦,“刘基,你……回去闭门思过。没有朕的旨意,不得出文华殿,亦不得再过问朝政!”
软禁!
虽然没有更严厉的处罚,但这道旨意,无疑是将刘伯温暂时逐出了权力的核心!
“臣……领旨谢恩。”刘伯温再次叩首,声音平静,听不出喜怒。
他知道,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。皇帝在盛怒与惊惧之下,没有当场将他下狱,已是念及旧情与“救驾”之功。但信任的裂痕,已然深可见骨。
退出南书房,走在长长的宫道上,刺骨的寒风吹在脸上,刘伯温却感觉不到丝毫冷意。
他赢了,铲除了陈观这颗毒瘤,证明了归墟渗透的存在。
但他也输了,失去了皇帝的信任,折损了地脉,暴露了己方的手段,甚至可能引发了皇帝对一切“非常”力量的更深忌惮。
回到文华殿,玄玑子与沈括立刻迎了上来,看到刘伯温苍白的脸色和沉重的神情,便已猜到了结果。
“帝君……”玄玑子欲言又止。
“无妨。”刘伯温摆了摆手,走到窗前,望着被宫墙分割的天空,“我们……还有时间。”
他转身,看向沈括:“沈先生,地脉受损情况如何?”
沈括脸色凝重:“节点处出现裂痕,地气逸散,虽不致命,但文华殿区域的灵气浓度在未来数月内都会大幅下降,对阵法维持和……墨统领的冰封,恐有影响。”
刘伯温眉头微蹙,这确实是个坏消息。
“加强对墨羿冰封之地的守护,确保万无一失。”他吩咐道,随即又看向玄玑子,“道长,陛下虽令我思过,但承影司的耳目不能断。外界动向,尤其是……燕王府和诏狱那边的动静,需更加留意。”
“贫道明白。”
刘伯温走到那幅巨大的灵图前,看着代表皇城龙气的金色光晕。经过方才的震荡与净化,那光晕似乎更加纯粹了一些,但在那辉煌的金色之下,他仿佛能看到一道细微的、源自帝王内心的裂痕,正悄然蔓延。
帝心似狱,深不可测。
陈观虽除,但归墟之患未绝,朝堂之争未息,而他自己,却暂时被困在了这文华殿的方寸之地。
接下来的路,该如何走?
他轻轻摩挲着腕上那已黯淡无光的“灵枢护腕”,目光投向西方,那是西山寒冰洞的方向。
或许,被逼到墙角的困兽,反而能发现之前忽略的……破局之路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