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之滑道将众人轻柔地吐出。
林晚踉跄了一步，被玄臻稳稳扶住。她站稳身形，抬起头，眼前的景象让她忘记了呼吸，忘记了疼痛，甚至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。
这并非一个“房间”，甚至很难称之为“空间”。
他们悬浮在一片无垠的虚空之中，脚下是流转着柔和白光的、仿佛液态又似气态的能量“地面”，触感坚实却又带着奇妙的弹性。而四周，上下左右，目之所及，是浩瀚无边的、由无数巨大到难以想象的精密机械结构和能量脉络构成的“森林”。
那些结构并非冰冷的金属，它们闪烁着柔和的银白、淡金、幽蓝光泽，材质似玉似晶，又流淌着金属的光泽，表面刻满了比之前所见任何符文都要古老、复杂、蕴含着至理的能量纹路。巨大的齿轮缓缓旋转，无声无息，直径堪比山峰；能量导管如同世界树的枝干，纵横交错，内部奔流着彩虹般的纯净能量洪流；悬浮的菱形晶核如同星辰，按照某种玄奥至极的轨迹缓缓运行，彼此间由纤细的光弦连接，奏响无声的宇宙韵律。
空气（如果这还能称为空气的话）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——纯净、古老、威严、悲怆，还有一种……疲惫。仿佛一个守护了无尽岁月的巨人，已近力竭，却仍在沉默地履行着亘古的职责。
这里没有“污染”的痕迹，只有秩序本身，宏大、精密、完美到令人敬畏，也孤独到令人心碎。
“这里……就是维系两个世界平衡的‘心脏’吗？”墨渊喃喃道，声音里充满了震撼。身为机关术大师，他更能体会眼前这些造物所代表的、远超想象的技艺与伟力。
天工手里的“星轨共鸣器”发出欢快而急促的鸣响，指针疯狂旋转后，直直指向虚空深处某个方向。“那边！共鸣最强！核心控制枢纽一定在那里！”
众人顺着指引望去。在无数巨大结构环绕的中央，虚空的焦点，悬浮着一个相对“微小”的平台。平台呈圆形，同样由那种闪烁着微光的奇异材质构成，直径约百米。平台中心，矗立着一座造型简洁却充满力量感的控制碑，碑体呈螺旋上升状，顶端镶嵌着一颗拳头大小、内部仿佛有星云旋转的纯净水晶。控制碑周围，环绕着十二个稍小一些的柱状接口，其中六个已经完全黯淡，三个闪烁着不稳定的微光，只有三个依然稳定地散发着柔和的能量光晕。
而平台本身，以及连接平台与周围巨型结构的能量脉络上，却布满了触目惊心的“伤痕”——并非物理的破损，而是一种空间的“皲裂”。一道道漆黑的、不断细微蠕动的裂缝，如同丑陋的伤疤，爬满了平台边缘和部分能量导管。从那些裂缝中，隐隐渗出令人不安的、与周围纯净环境格格不入的虚弱气息——正是“蚀渊”污染的残余，虽然被这里的浩瀚纯净力量压制到极致，如同油渍浮于水面，却顽强地存在着，并缓慢地侵蚀着。
平台下方更深处，透过半透明的能量“地面”，可以模糊地看到一个无比巨大的、缓缓旋转的“结构”——那并非实体，更像是一个由纯粹法则和能量构成的、复杂到无法理解的几何模型，模型中有一个明显的、不规则的“破损”空洞，不断试图弥合，又被空洞中渗出的丝丝暗红污秽所阻止。那，大概就是“门”的本体，或者说，是维持“门”稳定的调节机制核心。
“破损程度……超过百分之六十。”灰烬的声音低沉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他指向那些黯淡和闪烁的柱状接口，“十二个次级稳定锚点，一半失效，四分之一不稳定。主控制碑的能量输出也远低于正常水平。难怪污染能渗透到外层过滤区，甚至影响时空结构，制造循环。”
“我们……能修复它吗？”百灵忍不住问，声音带着希冀和恐惧。
“不知道。”灰烬摇头，走向平台，“但我们必须尝试。纯净钥匙是启动最终关闭或修复程序的关键。林晚，你的碎片。”
林晚深吸一口气，在玄臻的搀扶下，走向平台中央的控制碑。越靠近，她手中的纯净碎片震颤得越厉害，不再是痛苦的共鸣，而是一种归家的激动与悲伤。控制碑顶端那颗星云水晶也相应亮了起来，仿佛在迎接久别的游子。
众人踏上平台。脚下的材质温润，却传来一阵细微的、仿佛心跳般的震动，那是整个“主调节器”在虚弱运转的脉搏。
林晚在控制碑前站定。碑体表面光滑如镜，倒映出她苍白而坚定的脸，以及身后玄臻沉默守护的身影。她抬起手，将灼伤未愈的手掌，连同紧握的纯净碎片，一起轻轻按在了碑体某个天然契合的凹陷处。
嗡——
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，只有一声深沉、悠远、仿佛来自世界根源的叹息，响彻每个人的灵魂深处。
纯净碎片完美地嵌入了凹陷。瞬间，以碎片为中心，柔和的白色光纹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，迅速蔓延至整个碑体，并沿着平台地面的纹路，流向那十二个柱状接口，流向周围连接的能量脉络！
黯淡的接口，有一个微微亮起了一丝微光；不稳定的接口，光芒稍微稳定了一些。平台上的空间裂缝，似乎也轻微地收缩了一点。
但，仅此而已。
预期的宏大修复景象并未出现。光芒流转片刻后，便缓缓平复，维持在比之前稍亮一些的水平。控制碑顶端的星云水晶旋转加速，投射出一片复杂的光幕，上面流淌着无人能识的古老文字和能量图谱，但大部分区域都是刺眼的红色警告标识。
“能量不足……权限缺失……核心稳定锚点‘净尘之誓’未激活……无法完成完全修复或安全关闭程序。”灰烬解读着光幕上的信息，脸色越来越难看，“单凭这一块碎片，只能暂时稳定恶化速度，无法根治。我们需要……”
他的话戛然而止。
因为平台边缘，一处空间裂缝突然剧烈扭曲、扩大！一股远比过滤区怪物精纯、凝练、充满侵蚀恶意的暗红能量，如同毒蛇般猛地探出，并非攻击，而是……缠绕上了距离最近的一根尚且完好的能量脉络！
那根脉络的光泽迅速黯淡，表面开始出现细密的黑色裂纹！
“不好！它在主动侵蚀尚完好的部分！”山魈大吼，抡起战斧就要冲过去。
“别动！”谛听猛地喝道，脸色惨白如纸，“不止这一处！我‘听’到了……裂缝后面……有很多‘东西’在躁动……它们在等待……等待我们进一步激活控制碑，消耗这里的能量，或者……等待‘门’的破损处出现更大的波动！”
仿佛印证他的话，平台下方那巨大的“门”之模型，破损处的暗红污秽突然翻腾了一下，整个空间都随之微微一震！更多的空间裂缝在平台各处若隐若现，渗出令人心悸的气息。
众人顿时僵在原地，进退维谷。激活控制碑，可能引来更猛烈的侵蚀；不激活，仅靠碎片维持的微弱稳定，根本无法持久，污染迟早会彻底渗透进来，摧毁一切。
“核心稳定锚点‘净尘之誓’……”林晚盯着光幕上的文字，脑海中闪过净尘卫的幻影，闪过那温暖而悲伤的召唤，“灰烬，那是什么？是不是……需要当初设立这调节器的‘净尘卫’的完整传承或者印记？”
灰烬沉默了片刻，缓缓点头：“根据零散的记载，‘净尘之誓’是设立之初，七位最初的净尘卫长以自身生命与灵魂为引，刻入调节器核心的终极稳定契约。它不仅是能量源，更是维持调节器绝对‘中立’与‘平衡’意志的保证。随着净尘卫传承断绝，‘净尘之誓’也早已失活。没有它，调节器就像失去了灵魂的躯壳，无法发挥真正力量，也容易被侵蚀意志钻空子。”
“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？”天工不甘心地摆弄着他的共鸣器，“用这个加强信号？或者找到其他备用能量源？”
“普通能量不行，必须是同源的、蕴含‘净尘’意志的能量或印记。”灰烬的目光，却缓缓移向了……墨渊。
所有人的视线，不由自主地跟着落在了墨渊身上。
墨渊身体微微一僵。
“墨渊大师，”灰烬的声音平静，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，“你使用的机关术，你的能量气息……与记载中净尘卫的某些特质，有微妙的相似。你之前说你的传承来自古代遗迹，能否告诉我们，具体是哪里？或者，你是否……感应到什么？”
平台上陷入一片死寂。只有能量脉络流动的微光和空间裂缝不安的蠕动。
墨渊垂着眼，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袖中的机关零件。他向来温和平静的脸上，此刻充满了挣扎、追忆、痛苦，以及一种深埋已久的悲伤。
良久，他长长地、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般吐出一口气，抬起头，眼中竟隐隐有泪光闪动。
“我……并非有意隐瞒。”他的声音沙哑，“我的师承……确实来自一处古代遗迹。但那遗迹，并非单纯的废墟。那是一座……衣冠冢。属于一位自称‘净尘遗民’的最后守墓人。他收养了襁褓中的我，传授我技艺，告诉我……我们这一脉，是‘净尘卫’旁支中，专注于机关维护与后勤支援的一支的后裔。在最终之战，主力断绝后，我们这一支肩负起保管部分核心知识和寻找‘钥匙’、等待重启契机的使命。”
他从怀中，极其郑重地取出一个非金非木、刻满细密符文的古老令牌。令牌的样式，与林晚在幻象中见过的净尘卫徽记，有七分相似！
“师父临终前，将这个交给我。他说，如果有一天，我能感应到‘纯净钥匙’的召唤，抵达‘主调节器’，或许……这令牌中封存的、我们这一脉历代守护者积蓄的微薄魂力与印记，能够……暂时替代‘净尘之誓’，激活部分核心功能，完成一次性的……关闭程序。”
他看向灰烬，看向林晚，看向所有人，眼中含着泪，却也带着决绝：“但师父也警告，这令牌的力量，只够一次尝试。一旦激活，无论成败，令牌将彻底粉碎，其中承载的历代先辈印记也将消散。而且，因为并非真正的‘净尘之誓’，强行激活可能极不稳定，甚至可能……引发调节器局部过载或反噬。危险……极大。”
他握着令牌的手，微微颤抖：“我之前没有说，是因为……我不知道是否该走到这一步。我不知道我们是否真的准备好了，面对那可能的后果。但现在……”
他望向平台上蔓延的裂缝，望向下方那不断渗出污秽的“门”。
“似乎，已经没有犹豫的余地了。”
众人看着墨渊手中的令牌，看着这位一路沉稳可靠的同伴眼中从未有过的激动与悲壮，心情复杂难言。
这是一次赌博。用墨渊师门最后的传承，用所有人的性命，去赌一个关闭“门”的机会。
“你……”玄臻看着墨渊，缓缓开口，“不必独自承担。此乃关乎众生之事，任何代价，朕与众人，共担。”
林晚也用力点头：“墨渊大师，我们一起。”
山魈咧嘴一笑，虽然难看，却充满力量：“机关老头，别磨叽了！干他娘的！”
百灵、天工、谛听，包括灰烬，都向墨渊投去了坚定的目光。
墨渊眼中的泪终于滚落，却带着释然的笑意。他重重点头，擦去眼泪，神情重新变得专注而肃穆。他走向控制碑，在光幕前仔细辨认，最终找到了一个与其他接口略有不同、更加古老黯淡的插槽。
“就是这里了。”他深吸一口气，双手捧着那枚古老的令牌，如同捧着千钧重担，又如同捧着一缕微弱的、却传承了无数岁月的希望之火。
他环视众人，大家默契地站定方位，玄臻将林晚护在身侧，山魈和灰烬戒备着四周可能出现的异动，百灵和谛听专注感应，天工则将共鸣器调到最大功率，对准令牌和控制碑。
“以净尘遗脉之名，承先辈之志，护两界之衡……”墨渊低声诵念着师门流传的古老祷词，将令牌，对准了那个插槽。
“请助我等……”
他用力，将令牌按了下去。
咔嗒。
一声轻响。
令牌完美嵌入。
瞬间——
令牌爆发出并不耀眼、却无比醇厚的乳白色光辉！这光芒与林晚碎片的纯净白光同源，却多了一种岁月的沧桑与执着的守护意志！光芒涌入控制碑，碑体上那些古老的花纹次第亮起，发出低沉的嗡鸣！
平台剧烈震动起来！周围巨大的机械结构加速运转，能量洪流发出咆哮般的轰鸣！
光幕上的红色警告大片大片地转为黄色，甚至出现了一小片绿色！十二个柱状接口，又有两个稳定下来！平台上的空间裂缝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、变淡！
下方“门”的模型中，那破损处的暗红污秽仿佛受到了刺激，剧烈翻腾，试图反扑，却被陡然增强的纯净能量压制回去！
“有效！”天工兴奋地喊道。
但墨渊的脸色却瞬间变得惨白，身体摇晃了一下，被旁边的山魈一把扶住。那令牌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变得透明、布满裂纹，其中流淌的乳白色光辉也迅速暗淡下去。
“它在燃烧自己……时间不多！”灰烬疾声道，“林晚！集中精神，通过碎片感应控制碑！关闭程序的关键指令，应该正在解锁！”
林晚强忍着头颅仿佛要裂开的剧痛（过度使用镜心和精神共鸣的后遗症），将全部意识沉入手中的碎片，与那正在被令牌力量激活的控制碑深处连接。
无数的信息流、权限请求、能量路径选择、安全确认……如同潮水般涌来。在“镜心”的辅助下，她努力梳理、辨识。关闭“门”，并非简单的能量对冲，而是一个复杂的、涉及时空结构稳定的程序。需要精准定位破损点，注入净化能量逆转侵蚀，同时暂时固化“门”两侧的时空结构，避免关闭瞬间的冲击导致更大的灾难。
她看到了那条路径，看到了那个最终的“确认”节点。
但就在她即将触及的瞬间——
轰隆！！！
平台下方，“门”的破损处，暗红污秽仿佛被逼到绝境的凶兽，进行了最后的、疯狂的反扑！一股浓缩到极致的、充满毁灭与吞噬意志的污秽洪流，猛地冲击而上，并非直接攻击平台，而是狠狠撞向了“门”模型附近，一根最为粗大、似乎负责基础时空稳定的能量主脉！
咔嚓！
令人牙酸的碎裂声，并非来自实体，而是来自空间的根基！
那根能量主脉，表面出现了蛛网般的黑色裂纹！整个“主调节器”空间，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剧烈震动！无数悬浮的晶核轨道偏移，齿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，能量洪流变得狂暴混乱！
“不好！它要同归于尽！想破坏基础稳定结构，引发时空崩溃！”谛听喷出一口鲜血，嘶声喊道。
平台上的空间裂缝再次疯狂蔓延、扩大！更多暗红的触须般能量从中钻出，疯狂攻击平台本身和众人！
“林晚！没时间了！必须立刻启动关闭程序！否则整个调节器都可能崩塌！”灰烬一边挥刀斩断袭来的触须，一边大吼。
令牌的光芒已经黯淡到几乎看不见，濒临彻底粉碎。
林晚的意识在信息洪流和现实剧变中挣扎。启动关闭程序，现在？在基础稳定结构受损的情况下？那可能会让关闭过程极不稳定，甚至可能……引发不可预知的时空扭曲或局部湮灭！他们所有人，都可能被卷进去！
“林晚！”玄臻金色的龙气全力爆发，将袭向她和控制碑的触须尽数震碎，他回头看她，眼神锐利如剑，声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，“做你该做之事。朕在此。”
他的身影挺拔如松，挡在她与所有危险之间，那帝王龙气浩荡磅礴，仿佛要将这方震荡的空间都镇压下去。
山魈、灰烬、百灵、天工、谛听，甚至虚弱的墨渊，都在奋力抵抗，为她争取最后的时间。他们的眼神，他们的背影，无比清晰地印在林晚的“镜心”之中。
没有时间犹豫了。
要么一起死在这里，要么，赌一线生机！
林晚闭上眼，将所有的恐惧、杂念、对后果的忧虑，全部摒弃。
“镜心”澄澈如镜，映照出那条唯一的路径。
她的意识，带着碎片全部的力量，带着同伴全部的希望与决绝，狠狠撞向了控制碑深处，那个最终的——
“确认”。
嗡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！！！
无法形容的巨响，并非声音，而是直接作用于存在本身！
以控制碑为中心，一股无法言喻的、柔和到极致却又浩瀚到极致的纯白波光，瞬间扫过整个平台，扫过周围无垠的机械森林，扫过下方那巨大的“门”之模型！
时间，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。
林晚看到，令牌彻底化为光点消散。
看到，墨渊脱力般跪倒，被山魈死死架住。
看到，百灵和谛听口鼻溢血，却仍坚持释放着感知与庇护的力量。
看到，天工手中的共鸣器爆出一团火花，将他震飞。
看到，灰烬斩出最后一刀，刀身出现裂痕。
看到，玄臻挺拔的背影，金色的龙气与席卷而来的纯白波光交融，成为这片动荡空间中，最稳固的坐标。
然后，纯白波光汇聚成一道贯穿虚空的洪流，温柔而不可抗拒地，涌向了“门”模型上的破损之处。
暗红的污秽发出了无声的、充满不甘与怨毒的尖啸，在纯净洪流的冲刷下，如同烈日下的冰雪，迅速消融、蒸发。
破损的边缘，开始被纯净的能量一点点修补、弥合。
但与此同时，那根出现裂纹的基础稳定能量主脉，因为承受了部分关闭程序的能量冲击与污秽最后反扑的双重压力，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，裂纹在扩大！
整个空间的震动更加剧烈，部分区域开始出现诡异的扭曲和重影，那是时空结构开始不稳定的征兆！
“抓紧！”玄臻暴喝一声，龙气化作实质般的屏障，将所有人笼罩在内！
纯白洪流与暗红污秽的最后交锋，在“门”的破损处达到了顶点！
光与暗，秩序与混乱，净化与侵蚀，进行着最终的湮灭！
轰！！！
无声的湮灭冲击，伴随着空间的剧烈扭曲，席卷了一切！
林晚最后的感觉，是玄臻将她死死护在怀中，是手中碎片传来最后一丝温暖的抚慰，是视线被无尽的白光与黑暗交织的乱流吞没，是意识仿佛被投入了狂暴的时空旋涡，不断下坠、旋转、剥离……
失去意识前，她仿佛听到了无数声叹息，有解脱，有悲伤，有期待，有净尘卫的，有墨渊师门先辈的，有这古老调节器本身的……
还有，一个遥远而缥缈的、仿佛来自“门”另一侧的、充满无尽恶意与贪婪的……冷哼。
随即，一切归于沉寂的黑暗。
……
不知过了多久。
一丝冰冷而潮湿的触感，落在脸颊。
林晚艰难地、一点点地掀开仿佛重逾千斤的眼皮。
模糊的视野渐渐清晰。
没有宏大的机械森林，没有流淌的能量洪流，没有纯白的光芒。
眼前是……低沉灰暗的天空，细密的、冰冷的雨丝正无声落下。身下是湿漉漉的、混杂着碎石和枯草的泥泞地面。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的腥气，以及……一种淡淡的、熟悉的、属于她原来世界的、汽车尾气混杂着城市尘埃的味道。
她动了动手指，触碰到身旁一块冰冷坚硬的金属残骸——似乎是某种机械的碎片，边缘还残留着细微的、已经失去活性的能量纹路。
她猛地坐起，不顾全身散架般的酸痛和头脑的晕眩，仓惶四顾。
这是一片荒芜的郊野，远处可以看见模糊的城市轮廓和灯火。周围散落着一些类似机械装置和建筑结构的残骸，都散发着与“主调节器”空间材质相似的微光，但都已破损、黯淡，如同坠落的星辰残片。
雨幕中，不远处，几个身影正挣扎着，或坐或跪地起身。
山魈甩着头上的泥水，骂骂咧咧。灰烬拄着出现裂痕的长刀，警惕地观察四周。天工一脸心疼地捧着他那个彻底报废、还在冒烟的共鸣器。百灵扶着额头，脸色苍白。谛听闭着眼，似乎在努力感知什么。墨渊被山魈扶着，望着手中的一点令牌灰烬，神情悲恸而茫然。
还有……
林晚的目光急急搜寻。
在她前方几步远，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站直。
玄臻背对着她，金色的龙气黯淡到几乎看不见，帝袍破损，血迹斑斑，但他站得很稳。他正抬头望着灰暗的天空，望着雨幕那头隐约的城市灯火，侧脸在雨中显得冷峻而沉默，仿佛在确认着什么，又仿佛在压抑着某种汹涌的情绪。
他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，缓缓转过身。
雨丝打湿了他的额发，几缕黑发贴在苍白的额角。那双总是威严炽烈的金色眼瞳，此刻却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，里面翻涌着林晚看不懂的复杂光芒——有劫后余生的凝重，有探查环境的锐利，有对同伴状况的确认，还有……一丝极其罕见的、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之物的……空茫，以及更深处，某种骤然绷紧的、近乎本能的警惕。
他的目光落在林晚身上，停顿了片刻，那复杂的情绪似乎沉淀了些许，化为一种沉甸甸的、令人安心的专注。
“看来，”他的声音有些沙哑，却清晰地穿透雨幕，传入每个人耳中，“‘门’是关上了。”
“但我们……”
他顿了顿，目光再次扫过这片陌生的荒郊，扫过头顶完全不同的天空，扫过远处那属于现代都市的、格格不入的灯火。
“……似乎并未回到原点。”
雨，冷冷地下着。远方城市的光晕在雨幕中晕染开来，仿佛一个遥远而不真切的梦。
他们站在两个世界残骸交织的泥泞之中，身后是可能已经封闭却代价惨重的“门”，前方是熟悉又陌生的、迷雾重重的归途。
新的未知，已然降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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