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蛟龙号”改进型潜水器的内部空间，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局促。
陈钊龙站在这个直径不到三米的球形舱室里，感觉自己像被塞进了一个金属罐头。四周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仪表盘、显示屏、操纵杆，还有紧急情况用的氧气瓶、医疗包、应急食品。最要命的是，按照计划，这个设计容纳三人的空间，现在要挤进四个人。
“红鲤，你确定这不会违反什么……物理定律吗？”他侧身让过正在调试控制台的叶红鲤，两人的肩膀几乎贴在一起。
“违反舒适定律，但不违反物理定律。”叶红鲤头也不回，手指在一排开关上快速检查，“舱内空间3.8立方米，我们四个人平均每人0.95立方米——当然，这是在不算设备占用的前提下。”
苏婉清正在角落整理医疗设备，闻言抬起头：“人在密闭空间超过四小时就会产生焦虑，超过八小时可能出现幻觉。而我们计划在水下待至少十二小时。”
“所以上官凝教你的‘冰心诀’就派上用场了。”陈钊龙努力让自己听起来轻松，“到时候你要是觉得憋得慌，就默念心法，想象自己在黄山看日出。”
“我更想想象自己躺在马尔代夫的沙滩上。”苏婉清难得开了个玩笑，但很快又恢复了严肃，“说真的，压力测试的结果出来了吗？”
这个问题让舱内的气氛瞬间凝重。
昨天，“蛟龙号”在模拟压力舱进行了一次极限测试。结果……不太理想。
当模拟压力达到900个大气压——相当于九千米深度——时，舱体开始发出轻微的“咯吱”声，像一头不堪重负的野兽在呻吟。达到1000个大气压时，一处焊缝出现了微米级的形变。虽然还没到危险程度，但这个数据让所有工程师都倒吸一口凉气。
“南宫明月调来了全球最好的深海焊接专家，正在重新加固所有关键接缝。”林星辰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，她人在控制中心，通过摄像头观察着舱内情况，“但时间太紧了，最多只能再做一次压力测试。”
“一次不够。”上官凝的声音响起，她正在基地训练场进行最后的“内劲”适应性训练，“深海环境不是恒定的，可能有暗流、有地质活动、还有‘混沌’装置释放的能量干扰。我们需要至少三次不同工况的测试。”
“没有时间了。”陈钊龙摇头，“倒计时还有十八天，我们必须留出三天航行到马里亚纳海沟，再留出一天做最后调试。也就是说，我们最多还有十四天。而建造一艘理论上能承受万米深度的潜水器……”
“至少需要三十天。”林星辰接过话头，声音里透着无奈，“所以‘蛟龙号’改进型，真的是我们能拿出的最好方案了。更准确地说，是唯一方案。”
舱内陷入沉默。
只有仪器发出的微弱嗡嗡声，和四个人压抑的呼吸声。
训练场上的突破
下午两点，基地地下七层的特殊训练场。
这里被改造成了一个模拟深海环境的水池，直径二十米，深度十五米，周围布满了压力泵和传感器。池水被加压到相当于三百个大气压——这是“蛟龙号”能安全下潜的深度极限。再往下，就要靠“内劲”保护层了。
水池边，上官凝只穿着特制的抗压训练服，闭目凝神。她的周身开始泛起淡淡的白光，那是“内劲”外放的表现。随着光芒越来越亮，她缓步走进水池。
压力计读数开始飙升。
三百五十个大气压。
四百。
四百五十。
当读数突破五百时，上官凝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。她睁开眼睛，向池边的陈钊龙和叶红鲤摇了摇头。
“五百是极限。”她浮出水面，脸色有些苍白，“在这个压力下，‘内劲’消耗速度是平时的八倍。按照我的修为，最多能坚持……四十七分钟。”
四十七分钟。
而从“蛟龙号”的极限深度七千米，到目标深度一万一千米，中间有四千多米的距离。按照计划，他们将在潜水器到达七千米后，启动“内劲”保护层，然后“跳”出舱外，利用特制的推进装置下潜到最后四千米。
这四千米，需要多长时间？
“推进器的理论下潜速度是每分钟三十米。”叶红鲤调出数据，“但那是理想状态。实际深海环境下，有逆流、有压力变化、还有可能遇到‘混沌’布置的防御系统。保守估计，至少需要一百五十分钟。”
一百五十分钟，两个半小时。
而上官凝的极限是四十七分钟，连三分之一都不到。
“我可以教你一种‘内劲’循环秘法。”上官凝看向叶红鲤和陈钊龙，“通过特殊的呼吸节奏和经脉运行，能将消耗降低到原来的三分之一左右。但前提是，你们必须达到‘内劲’化境。”
陈钊龙苦笑：“我才练到第二层‘海纳百川’，距离化境还有一段距离。”
“我也差不多。”叶红鲤挠头，“虽然这几个月进步很快，但……”
“那就强行突破。”上官凝语气坚决，“从今天起，你们跟着我进行特训。用古武界最危险但也最有效的‘破境之法’——在极限压力下，逼出潜力。”
“有多危险？”陈钊龙问。
“轻则经脉受损，重则内劲全失，甚至……死亡。”上官凝看着他们，“但如果不这么做，我们连下潜到目标深度的机会都没有。”
陈钊龙和叶红鲤对视一眼，同时点头。
“开始吧。”
接下来的训练，近乎残酷。
上官凝将两人带到一个特制的压力舱中，这里可以模拟从一百到八百个大气压的环境。她要求两人在不断增加的压力下，维持“内劲”保护层，同时完成复杂的经脉运行。
第一次尝试，压力刚到两百个大气压，叶红鲤就脸色煞白，差点昏厥。
“稳住呼吸！”上官凝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，“想象你的内劲不是一层壳，而是一股流动的水，顺着压力变化而调整形态！”
陈钊龙的情况稍好一些，他的“万象归元诀”本来就更擅长能量控制。但到了三百个大气压，他也开始感觉胸腔像被巨石压住，每一次呼吸都艰难无比。
“不行了……”叶红鲤咬紧牙关，“我感觉……骨头要碎了……”
“那就让它碎！”上官凝的声音冰冷，“然后在内劲的流转中重塑！记住，我们现在模拟的是深海压力，但真正的战斗中，可能还要面对‘混沌’的精神攻击！如果连物理压力都扛不住，还谈什么战斗！”
训练持续了三个小时。
当陈钊龙和叶红鲤被扶出压力舱时，两人几乎虚脱，衣服被汗水浸透，嘴唇干裂，眼睛里布满血丝。
苏婉清立刻上前检查：“脉搏过速，血压偏高，肌肉有多处微损伤……你们不能再继续了。”
“必须继续。”陈钊龙喘着气，“今天……今天才到三百五十个大气压……距离目标……还差得远……”
“但你们的身体会垮掉的！”苏婉清难得提高了音量，“就算内劲能保护你们不被压扁，但器官疲劳、神经损伤、电解质紊乱……这些都是实打实的伤害！”
“婉清。”陈钊龙握住她的手，他的手在颤抖，但眼神坚定，“如果我们因为害怕受伤而放弃，那么二十天后，整个人类文明可能就不存在了。到那时，我们的健康又有什么意义？”
苏婉清看着他，又看看同样坚定的叶红鲤和上官凝，最终，她闭上了眼睛。
再睁开时，她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医生的冷静。
“好吧。”她说，“但训练计划必须调整。从明天起，每两小时训练后，必须接受两小时的恢复治疗。我会调配特殊的药浴和营养剂，最大限度减少身体损伤。”
“另外，”她补充道，“我要全程监控你们的生理数据。一旦有任何指标突破安全阈值，训练立即停止。这是我的底线。”
陈钊龙笑了，尽管笑容因为疲惫而有些扭曲：“成交。”
控制中心的另一场战斗
当陈钊龙他们在挑战生理极限时，林星辰和南宫明月也在进行另一场战斗。
“明月集团旗下十七家精密制造工厂已经全部转产。”南宫明月在全息会议中汇报，“但最大的问题是材料。能承受万米深压的特种合金，全球只有三家工厂能生产，而且订单排到了明年。”
林星辰推了推眼镜：“我可以尝试……‘调整’一下他们的生产计划表。”
“你是说黑进他们的系统，把我们的订单插队？”南宫明月挑眉。
“技术上可行，但风险很高。”林星辰调出那三家工厂的安全系统评估，“他们都是军工背景，防火墙级别很高。一旦被发现，可能会引发外交纠纷。”
南宫明月沉默了几秒，然后说：“那就不要被发现。”
林星辰愣住了。
这位向来冷静的商界女王，此刻眼中闪烁着一种林星辰从未见过的光芒：“听着，星辰。我知道你习惯遵守规则，在虚拟世界里用技术解决问题。但我们现在面对的情况，已经超出了常规规则的范畴。”
她调出全球异常数据：“过去二十四小时，又有三个沿海城市爆发了大规模恐慌事件。人们在街头无端哭泣、攻击他人、甚至自残。医院已经人满为患。而这还只是开始——‘混沌’装置的影响范围在加速扩大。”
“如果我们按部就班地排队等材料，等潜水器造好，可能世界已经变了。”南宫明月的声音低沉，“所以这一次，我们必须打破规则。用一切必要手段，在最短时间内拿到我们需要的东西。”
林星辰咬了咬嘴唇。作为黑客，她当然有能力黑进那些系统，但她一直给自己设下底线——不攻击关键基础设施，不危及他人生命安全。
而现在，这条底线正在被挑战。
“我会……我会设计一个隐蔽的后门程序。”林星辰最终说道，“只修改我们的订单优先级，不动其他数据，不留任何痕迹。就算被发现，也看起来像是系统故障。”
“需要多久？”
“六小时。”林星辰估算，“但我需要你的授权，调动明月集团所有的计算资源。”
“全部给你。”南宫明月毫不犹豫，“另外，如果还需要什么，尽管开口。钱、设备、人脉……无论什么。”
会议结束后，林星辰独自坐在控制中心，看着屏幕上滚动的代码。
她想起第一次见到陈钊龙的情景——那时他通过一场精妙的网络攻防战，“请”她出山。她记得他说：“技术本身没有善恶，重要的是用它的人。我希望你能用你的能力，守护一些值得守护的东西。”
而现在，她正要做的，恰恰是游走在灰色地带的操作。
“星辰？”叶诗涵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，她刚刚结束一场演唱会，声音有些沙哑，“你还好吗？明月说你需要帮忙？”
“诗涵……”林星辰犹豫了一下，“如果……如果为了保护大多数人，必须做一点……不那么合规的事情，你觉得对吗？”
通讯器那边沉默了片刻。
然后叶诗涵轻声说：“你知道我的工作室是怎么起步的吗？七年前，我被一家大公司打压，他们买通了媒体，散布谣言，想毁掉我的职业生涯。那时候，我用了些……不那么光彩的手段，拿到了他们财务造假的证据。”
“你从没说过。”林星辰惊讶。
“因为那不是值得骄傲的事。”叶诗涵说，“但我从不后悔。因为如果那时候我倒了，就不会有后来的慈善演唱会，不会有文化交流项目，也不会有机会通过音乐帮助那么多人。”
她顿了顿：“有时候，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。重要的是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，以及愿意为此承担什么后果。”
林星辰深吸一口气，手指重新放回键盘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她说，“谢谢你，诗涵。”
六个小时后，三家特种合金工厂的“系统故障”导致三批原本发往其他客户的材料，被紧急调往明月集团的制造基地。
同一时间，林星辰在“蛟龙号”的控制系统中，植入了一个她刚刚编写完成的应急程序。这个程序能在“内劲”保护层出现不稳定时，自动调整潜水器的浮力、姿态、甚至释放紧急救生装置。
她不知道这个程序会不会用上，但她希望不会。
深夜的汇报
午夜十二点，基地会议室。
七个人再次聚齐，每个人都带着疲惫，但眼睛里有光。
“材料问题解决了。”南宫明月首先汇报，“第一批特种合金已经运抵，三艘‘蛟龙号’改进型正在同步建造，预计十二天后可以完成主体结构。”
“控制系统升级完成。”林星辰接着说，“我增加了一个‘智能协同模块’，可以实时分析深海环境数据，自动调整推进器和稳定翼。另外，还植入了一个应急程序，能在……”
她顿了顿：“能在最坏情况下，最大化逃生概率。”
“训练进度……”陈钊龙看了看自己还在微微颤抖的手，“今天我和红鲤在模拟压力下坚持了六十七分钟，内劲消耗速度降低了40%。上官凝说，如果保持这个进度，十天后我们应该能达到一百二十分钟的续航。”
苏婉清调出医疗数据：“但生理负担很重。你们的肌肉乳酸含量是正常值的五倍，神经传导速度下降了17%。我必须警告，如果继续这种强度的训练，可能会留下永久性损伤。”
“永久性损伤，总比人类文明终结好。”叶红鲤咧嘴一笑，尽管笑容因为脸部肌肉酸痛而有些僵硬。
上官凝最后发言：“古武界那边，三十七位前辈决定联手施展‘天罡大阵’，在我们下潜期间，远程提供‘势’的支援。虽然不能直接提升我们的内劲，但可以在关键时刻稳定心神，抵御精神攻击。”
叶诗涵在全息投影中举起一个笔记本：“歌词写好了。歌名叫《深渊之光》。等你们出发那天，我会在全球同步发布。”
她轻声哼唱了几句：
“在最深的黑暗里\/我们点燃微弱的光\/不是为了照亮归途\/而是告诉世界\/有人曾为黎明而战……”
歌声温柔而坚定，会议室里一片寂静。
陈钊龙看着身边的每一个人，看着这些性格迥异却为了同一个目标拼尽全力的女性，突然觉得喉咙发紧。
“谢谢。”他说，声音有些沙哑，“谢谢你们愿意陪我疯这一场。”
“不是陪你疯。”苏婉清握住他的手，“是我们一起选择的路。”
“对。”叶红鲤点头，“而且这条路，我们必须走到底。”
南宫明月微笑：“毕竟，我投了那么多钱，可不能血本无归。”
林星辰推了推眼镜：“从数据模型看，我们成功的概率只有23.7%。但考虑到无法量化的因素——比如你们的意志力、团队配合、以及一些……奇迹——我认为实际概率会更高。”
“多高？”陈钊龙问。
林星辰想了想：“37.4%。”
“够了。”上官凝抱拳，“武者行事，有五成把握便可一搏。如今有近四成，足矣。”
陈钊龙笑了，这次是真的笑了。
“那就这么定了。”他站起身，“十二天后，‘蛟龙号’完工。十四天后，出发前往马里亚纳海沟。十六天后……”
他看向屏幕上的倒计时，还有十七天二十三小时十四分。
“十六天后，我们将潜入万米深海，面对人类文明最后的敌人。”
“为了那些还能哭、还能笑、还能爱的人。”
“为了那个尚未出生，但值得拥有一个自由未来的孩子。”
“为了我们自己，以及我们选择守护的一切。”
七只手，以不同的姿势，叠在了一起。
技术瓶颈依然存在，困难依然如山，前路依然凶险。
但他们已经决定，无论多难，都要走下去。
因为有些路，不是因为看到希望才走，而是因为走了，才有可能看到希望。
深海在等待，而他们，正在到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