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蒙蒙亮,林爱国就被冻醒了。破耳房的窗户缝里钻进刀子似的风,炉子里的火半夜就熄了,只剩一点余温。他裹紧薄被,摸黑起来,就着昨天剩在破瓷缸里的凉水,胡乱抹了把脸。肚子已经饿得有点发慌,但他没动傻柱昨晚给的那个馒头——那是留着中午的。
他把炉膛里最后一点煤渣拢在一起,重新点燃,架上铁皮水壶。趁着烧水的工夫,他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小布包,仔细数了数里面仅有的几张毛票和粮票。这个月临时工的工资还没发,上次的奖金买了工具,剩下的这点,得撑到下月初。他默默计算着每天最多能花多少,买什么最顶饿。
水还没开,门外就传来赵大勇那带着刻意腔调的吆喝声:“林爱国!李建国!赶紧的!今天任务重,先把东边墙角那堆混合废料清出来!车间急着要地方!”
林爱国应了一声,把数好的粮票小心揣进内兜,系紧。那堆“混合废料”他知道,是年前大扫除时胡乱堆过去的,里面什么都有:破碎的耐火砖、凝结的油泥、锈成一团的废铁丝、甚至还有不知哪个年月的破麻袋烂木头,又脏又重,最难清理。赵大勇这是故意恶心人。
到了仓库,果然,东墙角那堆“垃圾山”散发着难闻的气味。李建国看着,脸都白了。林爱国没说话,只是挽起袖子,拿起铁锹和钩子:“李哥,咱从上面一层层往下扒,先把能烧的木头和烂布挑出来,再把碎砖和铁件分开。慢点来,别急。”
他的镇定感染了李建国。两人开始干活。灰尘和怪味扑面而来,很快两人就成了泥人。赵大勇抱着个热水杯,远远站在仓库门口“监工”,嘴角噙着一丝冷笑。
干到快中午,才清理了一小半。林爱国手上磨出了新水泡,旧伤叠着新伤。他停下来,喝了口水,目光扫过那堆废料,忽然,在几块碎砖下面,瞥见一抹暗沉的铜色。他不动声色地用钩子拨了拨,是一个被油泥包裹、只剩半截的旧黄铜水阀,个头不小。这东西,在废品站能换点钱。
他没立刻去捡,而是继续清理周围。等到把那水阀完全暴露出来,并确认赵大勇没注意这边时,他才像清理普通废铁一样,把它扔进“有色金属”那个筐里,混在一堆破铜烂铁下面。动作自然,毫无破绽。
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收获,但在这个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时候,任何一点额外的资源都至关重要。他不是贪这点小利,而是需要积累一切可能的本钱,来应对越来越恶劣的环境。
中午在食堂,傻柱给他打菜时,脸色很不好看,低声骂:“妈的,易中海那老帮菜,今天在食堂指桑骂槐,说有些人‘不务正业,带坏风气’,我看就是冲你来的!还有,我听说,赵大勇那孙子到处跟人说要‘优化岗位’,我看就是想把你弄走!”
“我知道了,柱子哥。”林爱国扒着饭,心里却在飞快地盘算。赵大勇放出的风声越来越紧,不能再等了。
“你知道个屁!”傻柱急了,“你得想想办法啊!要不……我去找王股长说说?”
“别,柱子哥。”林爱国放下筷子,认真地看着傻柱,“你现在去说,反而容易让人抓把柄,说你拉帮结派。我有办法。”
“你有啥办法?”傻柱不信。
“到时候你就知道了。”林爱国没多说。他不想把傻柱卷得太深,傻柱性子直,容易坏事。
吃完饭,他没有休息,而是回到仓库一个僻静的角落(吴师傅默许的),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和半截铅笔。笔记本是用废报表自己钉的,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和草图。这是他这段时间观察、思考、结合从收音机里听到的信息,整理出来的“东西”。
不是高深的技术,而是针对厂里几种常见老旧设备(比如一些老式天车、通风机、老型号水泵)长期存在却没人当回事的“小毛病”:运行时异响可能的原因及简易判断方法、某个部位异常磨损的常见诱因、一些简单易行的日常检查点和润滑建议……每一条都基于他观察到的现象,给出的分析和对策也都在现有条件下可操作,成本极低。
他把这些零散的点,重新梳理,归为几大类,用尽量通俗易懂的语言描述现象、分析可能原因、提出建议。重点突出“预防为主,小修早治”,避免设备带病运行导致更大损失。他知道,这份东西的价值不在于技术多高超,而在于其“系统性”和“实用性”,是真正从生产一线出发的思考。
他写得很快,字迹有些潦草,但逻辑清晰。写完,他仔细检查了一遍,又修改了几处。然后,他把这几页纸小心地撕下来,折叠好,揣进怀里。
傍晚下班,他特意等吴师傅检查完仓库,人都走得差不多了,才走过去。
“吴师傅,东西……我整理了一下。”林爱国低声说,把折叠的纸递过去。
吴师傅接过来,没立刻看,而是揣进兜里,看了他一眼:“手上伤不少,回去抹点盐水,别感染。”
“嗯。”林爱国点点头。
“陈秃子那边,我晚上去找他。”吴师傅说完,背着手走了。
林爱国看着吴师傅微驼的背影消失在暮色中,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。他知道,吴师傅和陈师傅,是他目前唯二能依靠,也愿意依靠的力量。
回到四合院,气氛比往常更诡异。前院阎埠贵家关着门,但能听见里面压低的争吵声,似乎阎埠贵在训斥阎解旷什么。中院贾家倒是热闹,贾张氏高一声低一声地骂着,隐约听到“没出息”、“赔钱货”之类的字眼,不知道是在骂棒梗还是小当槐花。
他刚走到自己耳房门口,斜刺里一个人影窜了出来,吓了他一跳。是许大茂。
许大茂脸色有些紧张,把他拉到墙角阴影里,声音压得极低:“爱国,出事了!”
“怎么了许哥?”
“旧衣服那买卖,让人捅到街道市管会去了!”许大茂额头冒汗,“幸亏我机灵,早两天就全处理干净了,没留痕迹。但我估摸着,是有人盯上咱们了!你说,会不会是……”他眼神往中院易中海家瞟了瞟。
林爱国心里一沉。如果是易中海干的,那他打击自己的手段真是无所不用其极,连这种“灰色”边角都不放过。
“许哥,既然处理干净了,就别自己吓自己。以后这种事儿,千万别沾了。”林爱国提醒道。
“我知道,我知道!”许大茂连连点头,心有余悸,“妈的,差点阴沟里翻船!爱国,你最近在厂里也小心点,我听说……风向不太对。” 他又提供了点模糊的信息,然后匆匆走了,显然是想撇清关系。
林爱国回到冰冷的屋里,生起火,烤着冻僵的手。炉火映着他沉静的脸。许大茂的退缩在他意料之中,这人靠不住。易中海的攻击在加码,从厂内到院外,从舆论到实际动作。
他需要更快的成长,更强的实力。
夜深了,他戴上耳机,打开收音机。一个清晰的男声正在播报一条新闻:“……各地工厂积极响应增产节约号召,在设备维护保养、小改小革方面涌现不少好经验……强调要充分发挥一线工人的智慧和创造性……”
林爱国心中一动,把声音调大了些,仔细聆听。这是一股“东风”。他看了看怀里那份报告的副本(他自己留了一份),又想了想今天观察到的厂里另一处小型通风机异常的震动和噪音。
也许……还可以再补充一点。
他拿起铅笔,在报告边缘,又加了一条简要的观察记录和建议。
做完这一切,他才觉得疲惫如潮水般涌来。和衣躺下,脑子里却还在转:吴师傅和陈师傅看到报告会怎么想?厂里会重视吗?易中海和赵大勇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动作?那个黄铜水阀,明天得找机会拿去废品站……
就在他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,窗户又被轻轻叩响了。
这一次,声音更轻,更急,还带着一点压抑的抽泣声。
“哥……哥你睡了吗?开开门……我是小丫……”
林爱国猛地清醒过来,坐起身。这么晚了,林小丫跑来干什么?听声音,情况不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