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,是城市司空见惯的夜景。
远处楼宇的霓虹闪烁,近处街道的车灯流淌,像一条条疲倦的光河。
什么都没有。
心脏在失望和茫然中沉沉下坠。
果然……又是戏弄吗?
还是我幻听了?
就在我几乎要移开视线的刹那——
楼下远处,那一片相对昏暗的街区公园边缘,一盏老旧的路灯下,一辆停靠在阴影里的黑色轿车,车灯忽然极快地、连续地闪了两下。
短促,明亮,像夜空中两颗猝然亮起又熄灭的星。
我的呼吸骤然停滞,瞳孔猛地收缩。
是那辆车。
昨晚那辆,他停在那里,沉默抽着烟,守了不知多久的车。
他……还在那里?
手机听筒里,他的呼吸声依旧平稳地传来,没有说话,像是在耐心地等待。
我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,不由自主地站起身,一步一步挪到窗前,手指紧紧攥着手机,指节泛白。
目光死死锁着那盏路灯下的阴影。
车灯又闪了一下,这一次,更长些,像是在确认什么。
然后,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了。
一个身影从车里下来。
隔得很远,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、高大挺拔的轮廓,倚在车边,融在夜色与灯光的交界处,看不真切。
但他就在那里,不是幻觉。
他抬着头,目光似乎穿透了遥远的距离和冰冷的玻璃,精准地落在我所在的这扇窗户上。
隔着这么远,我根本不可能看清他的表情。
可我却仿佛能感受到那道目光的重量。沉沉的,带着某种孤注一掷的、近乎偏执的专注。
电话那头,他终于再次开口。
声音比刚才更哑了几分,融在夜风里,听得不真切,却一字一句,清晰地撞进我的耳膜。
“那份协议,”他顿了顿,似乎吸了一口夜间的冷空气,才继续道,“签不签,随你。”
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,攥着手机的手指收紧。
“那杯茶,”他继续说着,语速很慢,每个字都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,“喝不喝,也随你。”
茶?
他指的是保温杯里那杯滚烫的、散发着红枣桂圆香气的茶?
我的目光下意识地瞟向茶几上那个孤零零的保温杯。
“王制片那边,不会再找你麻烦。”
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,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,“梅姐……如果你不想见她,她不会出现。”
他……他都处理好了?
为什么?
巨大的困惑和一种近乎恐慌的悸动攫住了我。
他为我做了这么多,斩断了所有麻烦,甚至给了我绝对的选择权……
然后呢?代价是什么?
天下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,尤其是他这个位置的人。
我喉咙干涩得发痛,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,嘶哑地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的巨大恐惧:“……为什么?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。
只有夜风穿过听筒的细微噪音,和他沉缓的呼吸声。
远处路灯下,那个倚着车的身影似乎动了一下,抬手,像是……揉了揉眉心?
一个极其罕见的、流露出疲惫的小动作。
然后,他的声音再次传来,依旧沙哑,却褪去了最后一丝冰冷,露出底下 raw 的、甚至带着一丝笨拙的认真。
“你说,”他缓缓地,一字一顿地问,像在求证一个困扰他已久的难题,“节目效果和真的……”
他停顿了一下,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,最终,选择了一个最直接、也最残忍的比喻。
“……区别在哪?”
区别在哪?
我的心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剜了一下,疼得骤然缩紧。
区别在于,一个是用精湛演技编织的华丽幻梦,演给别人看,也演给自己看。
而另一个……
是深夜停车场沉默的守护,是额头上印下的、滚烫笨拙的吻,是替我挡下的所有明枪暗箭,是斩断后路递到我手中的自由选择权,是此刻……
站在楼下冷风里,问出这个问题的——孤注一掷的真心。
眼泪再一次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,这一次,不再是委屈和恐慌,而是某种酸涩的、滚烫的、几乎要将人淹没的震动。
我张了张嘴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,只有压抑不住的哽咽透过电流传过去。
他似乎听到了我的哭声。
远处那个身影微微直起了身,朝着我窗户的方向,像是想要确认什么。
听筒里,他的呼吸乱了一瞬。
然后,我听到他极低地、近乎叹息地说了一句,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。
“别哭。”
顿了顿,他又补充了一句,语气里带着一种豁出去的、不管不顾的执拗。
“我上去?”
三个字,像最终的通牒,又像卑微的祈求。
砸得我魂飞魄散。
上去?现在?
在我刚刚看清一切,情绪彻底崩溃的时候?
我握着手机,看着楼下那个模糊却无比清晰的身影,眼泪流得更凶,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,几乎要破膛而出。
所有伪装的冷静,所有自我保护的壁垒,在这一刻,彻底土崩瓦解。
我对着手机,用尽全身力气,哽咽着,几乎是吼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、早已有了答案的问题。
“陆渊!你告诉我!”
声音破碎不堪,带着哭腔,却异常清晰,“楼下冷吗?!”
电话那头,骤然沉默,死一般的寂静。
连呼吸声都消失了,只有夜风穿过听筒的呜咽。
远处路灯下,那个身影猛地僵住了。
他站直了身体,彻底脱离了车身的阴影,完全暴露在路灯昏黄的光线下。
他抬起头,隔着遥远的距离,一动不动地,望向我的窗口。
时间仿佛凝固了。
几秒钟后。
听筒里,传来他极其低沉、却无比清晰的一声。
“冷。”一个字。
沙哑,疲惫,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、 raw 的真实。
像卸下了所有沉重的铠甲,露出了最柔软也最脆弱的软肋。
我的眼泪决堤般涌出,却不再是因为悲伤。
我挂断了电话。
猛地转身,甚至来不及擦掉脸上的泪痕,像疯了一样冲向门口。
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门把,拧了好几次才拧开。
撞开门,甚至等不及电梯,沿着安全通道的楼梯,一步两级地狂奔而下。
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部,带来刺痛感,却无法阻止我的脚步。
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——
抓住他。
抓住那个站在冷风里,说着“冷”的男人。
抓住那份真的。
冲出公寓楼后门,冰冷的夜风瞬间包裹了我,只穿着单薄家居服的身体冻得一个哆嗦。
我却浑然不觉,目光急切地扫向那个路灯的方向。
他果然还站在那里。
背对着我,微微仰着头,依旧望着我窗户的方向,身影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挺拔,却也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孤寂。
听到我急促的脚步声,他猛地转过身。
四目相对。
隔着十几米的距离,在寂静无人的夜街上。
他的脸上带着未曾掩饰的惊诧,眼底翻涌着剧烈而复杂的情绪,疲惫,紧张,还有一丝……不敢置信的微光。
我停住脚步,站在冷风里,胸口剧烈起伏,喘着气,隔着朦胧的泪眼看着他。
什么话也说不出来。
他看着我,目光在我被风吹得通红的脸颊和单薄的衣衫上停留了一瞬,眉头瞬间拧紧。
他没有丝毫犹豫,大步朝我走来。
脱下身上的大衣,不由分说地、甚至有些粗暴地裹住了我冰冷发抖的身体。
然后,手臂收紧,将我整个人猛地拥进他怀里。
拥抱得那么紧,那么用力,仿佛要将我彻底揉进他的骨血里,隔绝掉所有的寒冷和风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