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,没有人再来提起昨晚的冲突。
影音室被打扫干净,摔坏的东西换了新的,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。
但有些东西,确实不一样了。
他看我的眼神,似乎多了些什么。
不再是纯粹的审视和占有,偶尔会掠过一丝极快的、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……小心翼翼?
他依旧忙,但回来的时间似乎提早了些。
有时甚至会在我下课回来时,他已经坐在客厅里,看着财经新闻,手边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。
看到我,他会极淡地颔首,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片刻,像是确认我完好无损,然后便会移开,继续看他的新闻。
沉默依旧是我们之间最多的语言,但那沉默不再那么令人窒息。
周末,他没有安排任何事。
上午,我窝在沙发里看郑老师推荐的戏剧理论书,他就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处理邮件。
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,空气里只有书页翻动和键盘敲击的细微声响。
下午,他忽然合上电脑,站起身:“出去走走。”
我抬起头,有些诧异。他很少在白天有这种“闲情逸致”。
老陈开车,却没有去往常散步的湖边平台,而是绕着湖,开到了另一侧更偏僻的地方。
这里几乎没有开发,只有一条原始的、蜿蜒在森林和湖岸之间的徒步小径。
他让我下车,然后对老陈说:“两小时后过来接。”
老陈应声离去。
只剩下我们两人,站在寂静的湖边。风吹过森林,带来松涛声和湖水潮湿的气息。
“走吧。”他言简意赅,率先踏上那条窄窄的土路。
我跟在他身后。
路不太好走,有些地方布满碎石和盘结的树根。
他步子大,走得却并不快,偶尔会停下来,像是看风景,又像是在等我。
在一个陡坡处,我脚下一滑,险些摔倒。
一只手及时伸过来,稳稳地扶住了我的胳膊。
他的手掌温热有力,透过薄薄的衣袖传来。
“看着点路。”他语气平淡,听不出情绪,却没有立刻松开手,直到我完全站稳。
“谢谢。”我小声说,脸颊有些发烫。
他嗯了一声,松开手,继续往前走。只是那之后,他的脚步似乎放得更慢了些。
我们一路沉默地走着,直到眼前豁然开朗。
一片小小的、隐秘的鹅卵石滩出现在眼前,湖水清澈见底,对岸是郁郁葱葱的森林,远处雪山巍峨。
景色壮丽而原始,美得令人心醉。
他在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坐下,拍了拍身边的位置。
我犹豫了一下,走过去坐下。
石头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。
我们就这样并肩坐着,看着平静的湖面和远山,谁也没有说话。
风拂过脸颊,带着湖水的微腥和松林的清香。
一种奇异的、近乎安宁的氛围,在空气中缓缓流淌。
我悄悄地将头微微偏转,用余光偷偷打量着他,生怕被他发现我的小动作。
我的目光小心翼翼地在他侧脸上游移,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节奏。
他正望着远方,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柔和了些许,眼神深邃,却不再那么冰冷莫测,反而像是沉浸在某段遥远的思绪里。
这一刻的他,陌生得让人恍惚。
他似乎察觉到了我投去的目光,缓缓转过头来。
在那一瞬间,我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,四目相对时我心头一紧,慌乱中下意识地想要移开视线,却发现自己像是被定住了一般。
他却极轻地笑了一下,那笑意很淡,却真实地抵达了眼底,使得那双桃花眼微微弯起,漾开细微的波纹。
“看什么?”他问,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,却莫名带上了一丝温和。
我的脸颊更烫了,低下头,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身下的石头:“……没什么。”
他没再追问,重新将目光投向湖面,过了好一会儿,才像是自言自语般,极轻地说了一句:
“以前拍戏,取景地附近也有这么一片湖。”
我惊讶地抬起头看向他。
这是他第一次,主动提起他工作以外的事情,甚至带着一丝……怀念?
他似乎陷入了短暂的回忆,眼神有些飘远:“那时候没名气,剧组条件也苦,每天累得像条狗。收工早就一个人跑去湖边坐着,什么也不想,就看着水发呆。”
他的语气很平淡,甚至带着一丝自嘲,但我却仿佛能透过时光,看到那个年少落魄、尚未成为顶流影帝的陆渊,独自坐在湖边,与眼前的沉默山水分享着无人可诉的疲惫和孤独。
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,酸酸涩涩的。
他忽然转过头,看向我,目光深沉:“觉得苦吗?”
我愣了一下,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我现在。
苦吗?
被剥夺选择,被重新塑造,被禁锢在这片美丽的风景里……怎么会不苦?
可是……
我看着他的眼睛,那里面没有了平时的冰冷和掌控,只有一片沉静的、等待答案的深潭。
我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,摇了摇头。
“现在……还好。”我听见自己轻声说。
他的瞳孔似乎微微缩了一下,眼底有什么情绪极快地掠过。
然后,他极轻地吁了口气,抬手,极其自然地揉了揉我的头发。
动作依旧带着他惯有的、不容置疑的力道,却奇异地没有了以往那种令人不适的掌控感,反而更像是一种……无言的安慰和确认。
“嗯。”他只回了一个单音节,便不再说话,重新看向湖面。
阳光暖融融地洒在我们身上,风也变得温柔。
那一刻,仿佛所有的冲突、恐惧、禁锢和挣扎,都被这片静谧的湖水暂时抚平了。
直到远处传来老陈按喇叭的提示声。
他站起身,朝我伸出手。
我看着那只骨节分明、曾经带来无数恐惧和禁锢的手,迟疑了一下,还是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。
他收紧手指,将我拉起来,却没有立刻松开,而是就着这个姿势,牵着我,沿着来路往回走。
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,掌心干燥得恰到好处,既不会让人觉得黏腻也不会过于粗糙。
那温度透过皮肤传来,带着令人安心的热度,稳稳当当地将我的手完全包裹住。
我能感受到他指节的力量,却又不会握得太紧,这种恰到好处的力度让我感到既安全又舒适。
我们十指相扣时,他掌心的温度仿佛能驱散所有的不安,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握得更紧些。
我的心跳,在那平稳的力道和温暖的包裹中,渐渐失去了章法。
回到别墅,天色尚早。
他接了个电话,似乎是工作上的急事,便去了书房。
我坐在客厅里,看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湖面,心里却不像表面那么平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