溶洞内，死一般的寂静。
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特的味道，是魔气被焚烧后的焦糊，混合着淡淡的血腥，还有魂晶那冰凉纯净的气息。三者交织，形成一种诡异的平衡。
那几名天元宗弟子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，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。他们一会儿看看拄剑而立、气息虽弱却身形笔直的叶烬，一会儿又看看不远处那片被黑血腐蚀得坑坑洼洼的地面，脑子里依旧是一片空白。
一个元婴后期的大魔头，就这么……败了？还断臂逃走了？
这超出了他们的认知，颠覆了他们对境界强弱的全部理解。
慕容轩的脸色比岩壁上的魂晶还要苍白。他手中的长剑不知何时已收回鞘中，双手垂在身侧，指尖微微颤抖。他看着叶烬的背影，那道身影在他眼中，像一座他永远无法逾越、也无法看透的巍峨雪山。嫉妒、不甘、屈辱……种种情绪在他的胸膛里翻江倒海，最终都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无力感。
他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，自己与叶烬的差距，或许从一开始，就不在修为上。
没有人注意到，凤清瑶已经走到了黑煞遁走前站立的地方。她的脚边，是一滩仍在“滋滋”冒着黑气的污血，而在污血的边缘，静静躺着一角残破的兽皮信笺。
信笺的材质很特殊，似皮非皮，似帛非帛，带着一种古老的气息。它在黑煞那自爆般的魔血中幸存下来，只是边缘被灼烧得焦黑卷曲，像一张被命运啃噬过的残图。
凤清瑶弯腰，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它。
兽皮入手，有一种冰凉而坚韧的质感。上面的字迹是用某种朱红色的颜料书写，笔画潦草而急促，似乎书写之人心绪不宁。大部分字迹已经模糊不清，只有几处关键的字眼，因为书写时力道更重，依旧清晰可辨。
凤清瑶的目光扫过信笺，当她看清那几个连在一起的字时，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。
“……叶家秘宝藏于陨星崖，需叶烬血脉……”
短短一句话，残缺不全，却像一道惊雷，在她平静的心湖中炸开。
她没有声张，只是缓缓直起身，将那半封信笺折好，然后转身，朝着叶烬走去。
她的脚步很轻，踩在散落的碎石上，没有发出一丝声音。溶洞内，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被她吸引。他们看见她走到叶烬身边，看见她将那片小小的、焦黑的兽皮递了过去。
叶烬正在调息，丹药的药力在他四肢百骸间化开，驱散着力竭后的虚弱。他感觉到凤清瑶的靠近，睁开了眼睛。她的眼神平静，却又带着某种他能读懂的郑重。
他接过那片兽皮，展开。
当“陨星崖”三个字映入他眼帘的瞬间，叶烬的身体猛地一僵。
“轰——！”
他的脑海深处，仿佛有一道尘封已久的闸门被外力狠狠撞开。无数混乱、破碎的画面，夹杂着尖锐的噪音，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。
他看到了一片悬浮在无尽虚空中的巨大崖壁，崖壁上布满了陨石撞击留下的环形深坑，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。
他听到了惊涛拍岸的巨响，那声音不似凡间海潮，更像是星河流转的轰鸣。
他看到一个女人的背影，她穿着华贵的宫装，跪在一座古老的石碑前，肩膀在剧烈地颤抖，压抑的哭声穿透了时空的阻隔，带着无尽的悲怆与绝望。
“……烬儿……活下去……一定要……拿回它……”
女人的声音，支离破碎，却像一根烧红的钢针，狠狠刺入他的神魂深处。
剧痛！
难以言喻的剧痛从他脑海最深处炸开，仿佛有人正用一柄钝刀，在他的记忆里胡乱搅动。叶烬闷哼一声，脸色瞬间变得惨白，身体晃了晃，几乎站立不稳。
一只柔软而有力的手，及时地扶住了他的手臂。
凤清瑶没有说话，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边，用自己的身体，给了他一个稳固的支撑。她的掌心温热，透过薄薄的衣衫，将一股安定的力量传递过去。
叶烬扶着额头，剧烈地喘息着，眼前金星乱冒。那些画面来得快，去得也快，只留下一片混沌的空白和阵阵抽痛。
“陨星崖……”他低声呢喃，声音沙哑。
这个名字，像一枚钥匙，开启了某个被遗忘的角落，却又因为锈蚀太深，只撬开了一条细小的缝隙，让他窥见了一丝令人心悸的过往。
他抬起头，看向凤清瑶。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的眼眸中，此刻写满了痛苦、迷茫，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……恐惧。
凤清瑶看着他，轻轻摇了摇头，示意他不要急。她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只水囊，递到他唇边。
叶烬就着她的手，喝了两口清冽的泉水。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，让他那仿佛在燃烧的头脑，稍稍清醒了一些。
“我好像……去过那里。”他看着手中的信笺，声音艰涩。
“不急，慢慢想。”凤清瑶的声音很轻，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，“线索已经有了，剩下的，只是时间问题。”
叶烬深吸一口气，强行压下脑海中的翻腾。他知道她说得对。这些年，他早已习惯了与那片空白的过去共存，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丝线索，绝不能自乱阵脚。
他将那半封信笺小心地收入怀中，贴身放好。当他再次站直身体时，眼中的迷茫与痛苦已经褪去，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锐利与坚定。
如果说，之前的修炼与复仇，更多是出于一种本能与不甘。那么从这一刻起，他有了一个更具体、更清晰的目标。
去陨星崖。
弄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。
拿回那个女人让他“一定”要拿回的东西。
两人的互动虽然安静，却逃不过旁人的眼睛。慕容轩死死地盯着他们，看着凤清瑶对叶烬那份不加掩饰的关切，看着叶烬在接过信笺后的痛苦与挣扎，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，又酸又涩。
那是什么？是什么秘密，能让叶烬有如此大的反应？
他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预感，那张残破的信笺上，藏着能让叶烬再次脱胎换骨的巨大机缘。而这个机缘，本该是他慕容轩的！如果不是叶烬突然出现，现在搜刮战利品的，应该是他！
可他什么都不敢做，甚至连上前询问一句的勇气都没有。
其余几名弟子则远远地站着，交头接耳，窃窃私语。
“那信上写的什么？叶师兄的脸色好难看。”
“不知道，看样子是墨长老那边掉出来的东西，肯定很重要。”
“我们……还要开采魂晶吗？”一个弟子小声问道，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岩壁上那些依旧散发着诱人光芒的晶体。
这一问，让所有人都沉默了。
是啊，他们此行的目的，是为了获取魂晶，完成丹器大会的决赛任务。可经历了刚才那场生死之战，谁还有心思去想比赛的事情？
凤清瑶听到了他们的议论，她转过身，清冷的目光扫过众人。
“任务，自然要继续。”她的声音不大，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，“黑煞已退，短时间内不会再有威胁。尽快开采，然后离开这里。”
她的话，像一剂镇定剂，让那几个六神无主的弟子迅速找到了主心骨。
“对，凤师妹说得对！”
“快，抓紧时间！”
众人如梦初醒，纷纷祭出法器，开始小心翼翼地开采岩壁上的魂晶。只是这一次，他们的动作里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贪婪与狂热，反而多了一份谨慎与敬畏。
没有人敢去碰那些品质最高的魂晶，他们不约而同地将最好的区域，留给了凤清瑶和叶烬。
凤清瑶也不客气，她走到一处魂晶最密集的岩壁前，正要动手，叶烬却按住了她的手。
“我来。”
他声音不高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。刚才那一战，凤清瑶虽未直接出手，但那道融入他剑中的流火之力，他清楚地知道意味着什么。她为了帮他，同样付出了一件上品宝器的代价。
叶烬没有多言，只是拔出青锋剑，精纯的灵力灌注剑身，剑气吞吐间，便将一块块魂晶从坚硬的岩壁上完整地剥离下来，稳稳地飞向凤清瑶。
他的动作精准而高效，没有一丝多余的灵力外泄。
凤清瑶看着他忙碌的背影，没有再坚持。她默默地将飞来的魂晶收入储物袋，心中那属于投资人的算盘，又开始悄悄拨动。
【叮！检测到宿主获得极品魂晶，可用于投资自身神魂，提升炼丹成功率与丹药品质。】
【叮！检测到宿主获得大量高品质魂晶，满足系统升级条件之一。】
凤清瑶的眉梢微微一挑，看来这次魂晶秘境之行，收获比预想中还要大。
就在众人埋头开采之时，谁也没有注意到，一直沉默不语的慕容轩，悄悄地向后退了几步，身影融入了一片更深的阴影之中。他低着头，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，但那双藏在阴影里的眼睛，却闪烁着毒蛇般的光。
他从怀中，摸出了一枚黑色的传音玉符。那玉符上，刻着一个与天元宗风格迥异的诡异符文。
他犹豫了片刻，最终，还是将一丝灵力，缓缓注入了其中。玉符无声无息地亮了一下，随即又黯淡下去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
做完这一切，他才重新走回人群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，也开始开采魂晶。
半个时辰后，众人满载而归。
当他们走出溶洞，重新看到秘境中那灰蒙蒙的天空时，所有人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。
叶烬站在洞口，没有立刻离开。他回头，深深地望了一眼那幽暗的溶洞，然后又抬起头，目光仿佛穿透了秘境的阻隔，望向了遥远的、未知的某个方向。
陨星崖……
叶家……
母亲……
一个个陌生的词语，在他脑中盘旋，带来一阵阵刺痛，却又像黑夜中的灯塔，为他指引了一个全新的方向。
他感觉到，自己那片空白的过去，正在遥远的地方，静静地等待着他，去亲自揭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