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世上,真的会有两个灵魂、连带着脑回路都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?
还是说……
苏景的指尖停在半空,绒蓝色的瞳孔里,映着远处你房间窗棂的影子,渐渐沉了下去。榛果香在空气中漫开,带着点探究的微澜,像投入湖面的石子,一圈圈荡开,没入田埂深处的寂静里。
日头爬到头顶时,田埂上的泥土被晒得发烫。苏景捏着那根被揉得发软的狗尾草,忽然听见院门口传来木屐踏地的声响——是你出来了。
他没回头,只借着稻叶的缝隙偷瞄。你手里拎着个竹篮,篮沿晃悠着两只空瓷碗。【该送午饭了,省得那小子偷懒。】你的心声像块冰投入热汤,带着点不耐烦的暖意,和冯林当年拎着食盒去演武场找他时,心里念叨的“再不来饭要凉了”几乎重叠。
苏景的指尖顿了顿,榛果香悄然收敛。
你走到田埂边才发现他坐着,眉梢挑了挑:“怎么不动了?”
“歇会儿。”他仰头看你,绒蓝色的瞳孔被日光晒得透亮,“土太硬,得等风凉些再翻。”
你“嗯”了声,把竹篮往田埂上一放,瓷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响。“我以前也爱在晌午歇着。”话出口时你自己都愣了下,像是舌尖溜出来的陈年旧事,“挂机无聊,边等菜边刷视频。”
苏景的呼吸猛地一滞。
你没察觉他的异样,蹲下身打开食盒:“喏,酱瓜配糙米饭,凑合吃。”竹篮里飘出淡淡的酱香味,混着你身上清浅的牡丹香,竟奇异地压过了田埂的土腥气。
【说漏嘴了。】你低头摆碗筷时,心里飞快地掠过这个念头,【提这个干什么,免得他又胡思乱想。】
这心声像根针,轻轻刺了苏景一下。他接过碗筷的手微颤,指尖触到瓷碗的凉意,忽然想起冯林的食盒总是用的白瓷描金碗,衬得酱瓜都比别家的精致些。而你用的粗瓷碗,边缘还缺了个小口,却和记忆里冯林蹲在田埂上,用同样缺角的碗扒饭时的侧脸,重合在了一起。
“你也爱吃酱瓜?”苏景忽然开口,声音轻得像风拂过稻叶,“但外面买的太咸,得自己腌才够味。”
你夹菜的手顿了顿。【这小子怎么突然提这个?】心里的疑惑刚冒头,嘴上却漫不经心地应:“谁知道。”
可苏景看见你耳根悄悄泛起的红,像被日头晒出来的薄晕。更清晰的是你的心声——【当年腌坏的那缸酱瓜,骂了我三天,转头却把最后几块都吃了。】
榛果香突然在空气中漾开,带着点酸涩的甜。苏景低头扒了口饭,糙米粒在舌尖硌得慌,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楚——你不是在说“冯林”,你是在说“自己”。
你俩没再说话,只有碗筷碰撞声和风吹稻叶的沙沙响。日头渐渐西斜时,你收拾碗筷要走,他忽然开口:“下午我想去看看西边的菜畦,上次种的萝卜该间苗了。”
“随意。”你拎起竹篮,脚步轻快,【正好省得我去看,省点事。】
你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拐角后,苏景才慢慢站起身。他望着西边菜畦的方向,那里种着半畦青萝卜,是冯林以前最爱种的。那年他闹脾气说茄子二倍好刷,冯林嘴上骂他“挑剔”,转天却在菜畦边补种了半畦茄子。
而你第二日检查菜畦时,心里念叨的是【萝卜长得太慢,得催催肥,不然赶不上今天的二倍】,语气里的熟稔,像是种了十年的田。
风卷着稻浪滚过来,苏景忽然弯腰拔起一棵杂草。草根带着湿泥,像极了他此刻心里的乱麻。
他想起那夜回庄园时,在窗台上看见的那只旧木盒。盒子里锁着冯林送他的第一套时装,和你身上这身分毫不差,再加上你还是染的丝绒黑,和现在冯林喜欢穿的那套时装风格……当时他以为是巧合,可现在……
他往西边菜畦走,脚步踩在软泥里,悄无声息。远远看见你站在菜畦边,正弯腰拨弄萝卜苗,指尖掐掉多余的幼苗,动作利落得像在清点自己的私产。【留密了不结果,苏景当年总说我手笨,种啥都长不好……】你的心声混着泥土的气息飘过来,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怅然。
苏景站在田埂那头,看着你指尖沾着的泥,看着你蹙眉的样子,忽然觉得喉咙发紧。
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。
那些相似的语气,重合的习惯,甚至连心里骂人的调调都分毫不差。你的心跳,你的呼吸,你捏着萝卜苗时指尖的力度,都在说“我就是冯林”。
可你又不是。
冯林从不屑于做这些粗活,冯林看他时眼里的火,从来都比日头还烈。而你眼里只有庄园的收成,只有他够不够听话,像个守着疆土的孤王,把所有柔软都藏在坚冰底下。
榛果香渐渐沉了下去,像浸在冷水里的石头。苏景忽然想,或许你不是冯林,也不是另一个人。你是冯林藏起来的那半块自己——那个会腌坏酱瓜,会蹲在田埂上扒饭,会在菜畦边骂自己手笨的,没那么多算计的冯林。
他慢慢走过去,在你身后半步远站定。你没回头,却忽然说:“萝卜苗不能拔太多,留着些长得更齐。”
【这小子怎么还站着?】你的心声带着点疑惑,【难不成又在琢磨什么?】
苏景没接话,只看着你沾着泥的指尖,忽然轻声问:“你当年是不是也总被说手笨?”
你拔苗的动作猛地停了。
空气里的牡丹香骤然淡去,那股属于冯林的竹香毫无预兆地暴涨,带着凛冽的戾气,像被踩了尾巴的兽。你的背影僵了僵,后颈的腺体又开始发烫,墨色的竹叶纹在衣领下若隐若现。
【他到底想干什么?】你的心声里终于有了慌乱,【他是不是发现了……】
苏景看着你绷紧的肩线,忽然笑了。榛果香里的滞涩彻底化开,只剩一片清明的凉。
他好像有点明白了。
不管你是谁,不管你藏着多少秘密,你在这里,守着这片庄园,守着这些和冯林有关的蛛丝马迹,就够了。
至于真相……或许就像这菜畦里的萝卜,得等它慢慢长,慢慢吃熟,才知道埋在土里的,究竟是甜是涩。
风穿过菜畦,吹得萝卜叶沙沙响。你终于转过身,眼底带着被戳破心事的恼怒,像只炸了毛的猫。苏景却弯腰,捡起你刚才扔掉的那棵多余的萝卜苗,指尖转了转:“扔了可惜,埋回去说不定能活。”
你的怒气卡在喉咙里,看着他认真地把幼苗埋进土里,忽然没了发作的力气。
【莫名其妙。】你心里骂了句,转身往回走,脚步却比来时慢了些。
苏景望着你的背影,阳光在你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,和他的影子在田埂上,悄悄挨在了一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