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寝殿，厚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合拢，隔绝了外面的月光与微寒的夜风。
殿内只点了几盏长明灯，光线昏黄柔和，将偌大的空间映照得一片静谧。
林祈清身上那层在徒弟面前维持的、温和从容的师尊外壳仿佛瞬间剥落。
她几乎是拖着脚步走到床边，然后毫无形象地、带着一种彻底放松的疲惫，直接向前一扑，整个人陷进了柔软的被褥里，发出一声闷闷的、长长的叹息。
连续的精神紧绷和情绪起伏，让她感到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倦怠。
平安扑棱着翅膀，从她肩头飞起，落在床头的雕花柱上。
它歪着脑袋，看着床上那一动不动的身影，黑豆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，有担忧，也有任务进度的焦虑。
它用那带着机械感的童音，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：“那……你现在总该想想，接下来怎么推动剧情了吧？主要人物都差不多出现，女主也顺利的进入宗门，按照原定剧本……”
它的话还没说完，就被埋在被子里的林祈清闷声打断，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和不耐烦：“急什么？”
她翻了个身，仰面躺着，手臂搭在额头上，遮住了眼睛，“就算我们什么都不做，按这个世界的惯性，所谓的‘剧情’也会自己慢慢往前滚。只要……别再出现像当年那样的‘意外’……”
提到“意外”两个字时，她的声音低沉下去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……厌恶。
平安在床头柱上不安地挪动了一下爪子，似乎被“当年”两个字触动了某个开关。
它沉默了几秒，才带着点不确定的、试图安慰的语气说道：“应该……不会了吧？那次之后，总部不是已经加固了世界屏障，也升级了监控协议吗……”
“呵。” 林祈清发出一声短促的、充满嘲讽的冷笑，她猛地放下搭在额头上的手臂，侧过头，目光如冰冷的刀锋般扫向床头那只试图粉饰太平的乌鸦。
“别跟我说这种自欺欺人的废话！‘应该’？当年出事之前，你们不也说‘万无一失’吗？还说让我就好好玩，然后在应该的节点死去就好，结果呢？”
她的语气陡然变得尖锐起来，带着积压已久的怨气，“为了填补那个该死的漏洞，收拾那堆烂摊子，我们吃了多少苦头，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，你他妈的别告诉我，你忘了？！”
最后一句，她几乎是咬着牙低吼出来的，平日里那副从容戏谑的面具彻底碎裂，露出了底下深藏的、未曾愈合的伤痕与愤怒。
平安被她突如其来的怒火和尖锐的质问刺得浑身羽毛一炸，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，声音顿时低了下去，带着明显的心虚和底气不足，弱弱地反驳道：“可、可是……总部那边后来不是也给了最高额度的补偿了嘛……还有、还有那些权限和特殊道具……”
“补偿？道具？” 林祈清猛地从床上坐起身。
她坐在床上，昏黄的烛光勾勒出她略显单薄却挺直的脊背。
她转过头，眼神戏谑又冰冷地直视着平安，唇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。
她抬起手，用食指指尖，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，然后又缓缓下移，虚虚地点在自己那双即使在昏暗中也依旧清澈、却仿佛蕴藏着无尽风暴的眼眸上。
“看清楚，平安。” 她的声音很轻，却带着一种沉重的、砸在心上的力量，“我差点把这一双眼睛，彻底赔在里面！还有这里……”
她的指尖又点了点自己的心口，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自嘲，“这里面的很多东西，所谓的‘道义’，‘底线’，甚至是最基本的善恶观……当年为了‘完成任务’，为了‘稳定世界’，不也差不多都亲手碾碎了吗？你觉得，你们后来给的那点‘补偿’和‘道具’，够买回这些东西吗？嗯？”
她微微前倾身体，逼近停在床头的平安，目光锐利如刀，一字一顿地反问：“你们加价，难道不是应该的吗？这难道不是我……应得的吗？或者说，是你们欠我的？”
平安被她逼人的目光和毫不留情的诘问逼得彻底没了声音。
它缩紧了脖子，整个身体都团成了一团，黑豆眼里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——有愧疚，有无奈，也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。
它低下头，用细不可闻的、几乎带着哽咽的机械音，细声细气地，真心实意地回答：“我知道的……对不起……林祈清，你一直……都很辛苦。从以前……到现在，一直都是。”
寝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的沉默，空气仿佛都凝固了。
只有角落的长明灯，灯芯偶尔爆开一声极其轻微的“噼啪”声，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。
林祈清看着眼前这只缩成一团、羽毛凌乱、显得格外渺小可怜的胖乌鸦，眼中刚才翻腾的激烈情绪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、仿佛刻入骨髓的疲惫，以及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。
她收回那带着审视和诘问的目光，什么也没再说，只是有些无力地向后一倒，重新陷进了柔软的被褥里，拉起锦被，将自己连头带脸蒙了个严实，只留下一个模糊的、写满倦怠和疏离的背影。
就在这片压抑的寂静即将持续下去的时候，床头柱上的平安似乎突然从某种自责和沮丧的情绪中惊醒过来，它猛地抬起头，黑豆眼里闪过一丝被“冤枉”后的愤慨！
它扑棱了一下翅膀，像是终于抓住了逻辑漏洞，声音陡然拔高，带着一种豁出去的、尖锐的机械童音，高声反驳道：
“等等！什么鬼话！林祈清！你少在这里颠倒黑白、混淆视听！你的道德观？！
你扪心自问，除了第一次被迫沾血时，你或许还有那么一丝丝所谓的‘不忍’和‘底线’。
从那以后，你的剑下何曾有过‘仁慈’二字？你哪一次真正拔剑，不是冲着斩草除根、永绝后患去的？！
你的行事准则什么时候真的被那些条条框框束缚过？！少把后来那些事都赖在‘任务’和‘意外’头上！
你本性里根本就没多少那玩意儿！别说得好像是我和总部把你一个纯良小白花污染成了灭世魔头一样！”
它气得在柱子上来回踱步，爪子把光滑的木柱刮得“咔咔”作响，羽毛都炸得更开了。
被子底下传来林祈清闷闷的、带着点无赖腔调的声音，她慢悠悠地翻了个身，面朝里，语气慵懒又无所谓：
“哦。是吗？那我不管。反正过程很辛苦，我吃了很多苦头是事实。你觉得我没道德，那是你觉得。我觉得我损失惨重，身心受创，需要补偿。” 她直接把“讲道理”切换成了“胡搅蛮缠”模式。
“你！你强词夺理！不可理喻！” 平安被她这副“死猪不怕开水烫”的摆烂态度气得差点原地爆炸。
在柱子上疯狂跺脚，发出“咚咚咚”的响声，细小的爪子几乎要把柱子刨出坑来，机械音都气得带上了破音：“讨厌你！讨厌你！最讨厌你了！！！”
被子底下传来林祈清低低的、带着得逞意味的几声轻笑，显然把平安气跳脚让她心情愉悦了不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