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家档案馆如同一座沉甸甸的山,压在萧绝与沈清言的心头。针对其森严守卫与秘法禁制的调查与渗透计划,在绝对保密的状态下悄然启动。暗卫中最精于潜行与机关之术的好手被秘密召回,萧绝则动用了埋藏在宫中数十年的几枚暗棋,开始小心翼翼地从不同层面收集档案馆外围的信息。每一步都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,稍有不慎,便是满盘皆输。
就在这高度紧张、全神贯注于突破皇宫壁垒之际,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,如同投入平静( albeit 暗流汹涌)湖面的一颗石子,打破了王府看似寻常的平静。
来者是禁军副统领,谢珩。
他没有递拜帖,没有走正门,甚至没有穿那身显眼的禁军制式甲胄。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普通布衣,趁着夜色,由王府一名绝对忠诚的侧门守卫秘密引入,直接带到了沈清言所在的客院书房。当沈清言听到通报,看到被引进来的人时,饶是他素来镇定,眼中也不由得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讶异。
眼前的谢珩,与平日里那个身姿挺拔、目光锐利、带着军人特有傲骨的禁军副统领判若两人。他面色灰败,眼窝深陷,嘴唇干裂,短短数日不见,仿佛苍老了十岁。那双总是透着刚毅光芒的眼睛,此刻布满了血丝,里面交织着难以言喻的痛苦、挣扎,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。
“沈……沈侍读。”谢珩的声音沙哑得厉害,他对着沈清言,竟直接深深一揖,姿态放得极低。
沈清言心中警铃大作,面上却不动声色,虚扶了一下:“谢将军何故行此大礼?深夜来访,不知所为何事?”他示意引路的守卫退下并严守门外,书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。
谢珩直起身,却不敢与沈清言对视,目光游移地看着地面,双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他沉默了片刻,仿佛在积蓄勇气,最终,用一种带着颤音的、极其压抑的语调开口:
“沈侍读,谢某……是来请罪的。”
沈清言眸光一闪,没有接话,静待下文。
“昔日……昔日秦灼那老贼的幕僚公孙忌寻我,以我幼年时家族一桩……一桩不为人知的旧事相胁,更许以重利,欲拉我下水,为其在禁军中行方便之门。”谢珩的声音充满了痛苦与悔恨,“我……我一时糊涂,虽未应承其具体事项,却也未曾当场严词拒绝,甚至……甚至心存侥幸,与之虚与委蛇了片刻。此事如同心魔,日夜煎熬,令我寝食难安!”
他猛地抬起头,眼中血丝更甚,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:“谢某深知,一步踏错,便是万丈深渊。我愧对陛下信任,愧对这身禁军戎装!如今秦灼倒行逆施,构陷忠良,祸乱朝纲,其罪罄竹难书!我不能再沉默下去了!”
他上前一步,压低了声音,语气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急切:“沈侍读,谢某愿弃暗投明,将功折罪!我……我手中掌握了一些东西,或可助王爷与沈侍读,扳倒秦灼那奸贼!”
沈清言的心猛地一跳,面上却依旧平静如水,只微微挑眉:“哦?谢将军掌握了什么?”
“秦灼构陷沈家,并非无迹可寻!”谢珩语速加快,“当年那所谓的‘通敌密信’呈递御前之前,曾经过时任兵部武库清吏司郎中的秦灼之手!我……我无意中得知,当年负责抄没沈府的一名老卒,后来因伤退役,隐居于城西柳林巷,他曾酒后失言,提及当日曾在沈府书房暗格中,见到过一些……与秦灼往来密切之人的信物,但随后便被上官严厉封口!”
沈清言袖中的手瞬间握紧,指甲几乎要掐入掌心。柳林巷的老卒!暗格中的信物!这些信息,与他多年来暗中调查的某些碎片隐隐吻合!
谢珩继续道,抛出了更重的筹码:“而且,关于当年沈家……沈家满门……那场血案,我或许……知道一个可能的目击者线索。那人当年是沈府后巷更夫,案发当夜,他因腹痛提前归家,隐约见到有数名黑衣高手翻越沈府后院高墙,行动间……似乎带有军中的痕迹!”
军中的痕迹!这几乎将矛头直指当时已在军中经营势力的秦灼!
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沈清言,为家族翻案的渴望在胸膛中剧烈燃烧。但他强行压下了这股几乎要冲垮理智的热流。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脑海中尖锐响起:【太巧了!太及时了!档案馆线索刚现,他这个与秦灼幕僚有过接触的“摇摆者”,就带着如此关键的“证据”和“线索”前来投诚?这是迟来的忏悔?还是……秦灼精心布置的毒计?意图将我们引入歧途,甚至设下陷阱,一举灭口?】
沈清言凝视着谢珩那双充满血丝、写满“真诚”与“痛苦”的眼睛,缓缓开口,声音听不出喜怒:“谢将军,兹事体大。你为何不直接去找萧亲王?反而来找沈某?”
谢珩脸上露出一丝苦涩:“王爷……王爷威严深重,且对谢某此前与公孙忌接触之事恐已心生芥蒂。谢某……不敢直面王爷。沈侍读您……您亦是此案苦主,更能明辨其中真伪。谢某只求……只求若他日事发,王爷与沈侍读能看在谢某今日幡然醒悟、戴罪立功的份上,保我谢家部分核心子弟,一条生路……延续香火……” 他说到最后,声音哽咽,几乎要跪倒在地。
姿态卑微,条件“合理”,信息“诱人”。
沈清言沉默了片刻,才道:“谢将军所言,沈某已知。但空口无凭,我需要看到更实在的东西。你所说的老卒、更夫,具体名姓、住址。你所言的秦灼经手密信,有何旁证?”
谢珩连忙道:“名姓住址,我稍后便写与沈侍读。至于旁证……我……我可设法取得那老卒手中可能藏有的信物拓印,或……或说服他出面作证!”
“好。”沈清言点头,“那便请谢将军先将名姓住址写下。至于后续,容我与王爷商议后再定。”
他取来纸笔,谢珩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写下了一个名字和地址,笔迹有些潦草,更显得他心绪不宁。写完后,他再次深深一揖,如同逃离般,在守卫的引领下,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。
书房内恢复了寂静,只留下那张墨迹未干的纸条,和沈清言凝重无比的神色。
他没有丝毫耽搁,立刻拿着纸条去找萧绝。
萧绝听完沈清言的复述,又扫了一眼那纸条上的名字和地址,冰蓝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波动,只有一片深沉的寒意。
“谢珩此人,”萧绝的声音冷冽如冰,“看似刚直,实则首鼠两端,优柔寡断。其言,不可尽信。”
他指尖敲了敲那纸条:“柳林巷的老卒,城西的更夫……若真有其人,恐怕此刻要么已被秦灭口,要么就是诱我们入彀的饵。所谓的证据线索,多半是精心编织的陷阱。”
沈清言点头,他亦有同感:“我也觉得此事蹊跷,时机太过巧合。但……万一,万一他真是被逼到绝路,真心投诚呢?哪怕只有一丝可能,那关于目击者和军中痕迹的线索,对我们追查当年血案也至关重要。”
萧绝沉吟片刻,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:“真也好,假也罢。他既然送上门来,便没有放过的道理。”
他看向沈清言,目光深邃:“他说是弃暗投明,那我们便暂且‘信’他。他要提供证据,我们便‘等’他提供。他要我们保他谢家子弟,我们亦可‘应’他。但所有的接触、所有的信息核实,都必须由我们绝对掌控,在我们的地盘,按我们的节奏进行。”
“王爷的意思是……将计就计?”沈清言立刻领会。
“不错。”萧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,“若他是真,我们便顺势接收这份‘大礼’,加快扳倒秦灼的步伐。若他是假……”
他顿了顿,语气森然:“那便正好借此机会,看看秦灼到底想玩什么把戏,说不定,还能反将一军,揪出他更多的尾巴!”
风险与机遇并存。谢珩的突然投诚,如同一把双刃剑,既可能是指向胜利的捷径,也可能是通往地狱的入口。
但无论如何,这潭水,被搅得更浑了。而萧绝与沈清言,决定在这浑水中,做那个最清醒的垂钓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