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河水患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,堤坝溃决带来的创伤仍在舔舐,但得益于那场堪称奇迹的及时预警与疏散,灾情的重心已从紧急救援转向了反复的善后与重建。沈清言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心,在灾区又坚守了十数日,协助地方官员安顿流民、分发赈济、统计损失,直到大局初定,京中的召回命令也终于抵达。
带着一身尚未洗去的风尘与泥泞,带着对那场惊魂溃坝的深刻记忆,更带着对“文曲星”这个虚名挥之不去的沉重与恍惚,沈清言踏上了返京的路程。沿途,仍有认出他的百姓跪伏道旁,口称“星君”,感激涕零,这让他愈发感到步履维艰,仿佛那万丈荣光之下,是深不见底的虚空。
马车辘辘,驶近京城巍峨的城门。熟悉的繁华景象逐渐映入眼帘,街市喧嚣,人烟阜盛,仿佛与远方那片被洪水肆虐过的土地处于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。沈清言微微撩开车帘,望着这太平景象,心中却无半分轻松,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隔阂。
然而,就在他的马车随着人流缓缓通过城门洞,即将融入京城熟悉的街巷时,一阵不同寻常的、压抑而急促的议论声,如同冰水般猛地灌入他的耳中。
“听说了吗?出大事了!”
“我的天爷……真的假的?摄政王他……”
“千真万确!就在昨日,京畿大营外的官道上!我的一个远房表亲当时正好运货路过,亲眼所见!那阵仗,我的娘诶……”
“嘘!噤声!不要命了!”
“那么多精锐刺客……王爷他……怕是……”
“重伤昏迷!太医都束手无策!王府现在被围得铁桶一般,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!”
零碎的词语,如同淬毒的冰锥,狠狠扎进沈清言的脑海——
摄政王!
遇刺!
重伤昏迷!
生死不明!
“!!!”
一瞬间,沈清言只觉得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惊雷在头顶炸开,震得他魂飞魄散!整个世界的声音、色彩、气味骤然远去,变得模糊而不真实。大脑一片空白,所有的思绪、所有的情绪,都被这突如其来的、极端荒谬而恐怖的消息彻底击碎、抽空!
萧绝……遇刺?重伤昏迷?生死不明?
那个如同冰山般强大、仿佛永远不可能被击倒的男人?那个在“快活林”中如天神降临,一剑定乾坤的男人?那个在堤坝危机时,仅凭他一道绝望的心声,便能毫不犹豫调动千军万马、乾坤独断的男人?
他怎么会……怎么可能?!
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、冰冷的重锤狠狠击中,骤然收缩,带来一阵尖锐到极致的绞痛,几乎让他无法呼吸。血液似乎在瞬间凝固,四肢百骸一片冰凉,连指尖都失去了知觉。
“不……不可能……”他无意识地喃喃出声,声音干涩沙哑,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。
“大人?您怎么了?”同车的随从发现他脸色煞白,神情剧变,急忙关切地问道。
沈清言却仿佛没有听见。他猛地一把完全掀开车帘,不顾马车尚未停稳,几乎是踉跄着跳下了车,抓住路边一个正在窃窃私语的行人,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变了调:“你刚才说什么?!摄政王怎么了?!再说一遍!”
那行人被他状若疯魔的样子吓了一跳,看清他身上的官服后,更是惶恐,结结巴巴地重复:“是……是摄政王……昨日在去京畿大营的路上,被……被大批刺客伏击……身受重伤,至今昏迷不醒……”
确认的话语,如同最后的判决,轰然砸下!
不是幻觉,不是误传!
是真的!
沈清言猛地松开那人,踉跄着后退两步,撞在马车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他眼前阵阵发黑,耳边嗡嗡作响,那日堤坝垮塌时的轰鸣与此刻脑海中萧绝可能血染衣袍、倒下的画面交织在一起,形成一种毁灭性的冲击。
【他不能死!】
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瞬间燎原,烧光了他所有的理智和迟疑!
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官仪,顾不得什么复命,顾不得周围那些认出他、正准备围拢过来欢呼“文曲星”的百姓!
“让开!全都让开!”
沈清言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,用尽全身力气推开身前的人群,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,朝着摄政王府的方向,不顾一切地狂奔而去!
官袍的下摆被他奔跑的脚步撕裂,发冠在颠簸中歪斜,他甚至甩掉了脚上碍事的官靴,赤着脚踩在冰冷或滚烫的青石板上,留下一个个带血的脚印。周围的景物、人群的惊呼、一切的喧嚣都化作了模糊的背景。他的世界里,只剩下前方那条通往王府的路,只剩下那个冰冷而决绝的身影,和那萦绕不去的、关于“生死不明”的极致恐惧。
风在耳边呼啸,如同呜咽。肺部火辣辣地疼,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。但他不敢停,不能停!
萧绝……
萧绝!
你绝不能有事!
身影踉跄,如同扑火的飞蛾,义无反顾地冲向那座此刻定然被阴云与杀机笼罩的王府。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,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以何种身份、何种立场如此失态,他只知道,他必须立刻、马上,亲眼确认那个男人的安危!
哪怕只看一眼!哪怕……只是最坏的结果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