由于近期学校教研活动较多,班长朱娜通知大家下午的课都改成了自习课,于是大家该睡的接着睡,该玩的接着玩,当然也有学习的,但很少!
自习课刚开始还不到两分钟,盛金春老师就推门进来了。
他穿了件灰色的夹克,显得精神抖擞。
“同学们,作业先放一放。”他站在讲台前,笑容满面,“关于合唱比赛的事,我跟音乐罗老师商量好了。”
他拍了拍手,示意大家起立:“现在,全体起立,我们去音乐教室排练!”
同学们兴奋地收拾东西,桌椅碰撞声此起彼伏。
王强揉着惺忪的睡眼,还没完全清醒。
张明匆匆把象棋收进书包,贾永涛帮忙捡起掉落的棋子。
我和晓晓对视一眼,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期待。
我们浩浩荡荡跟着盛老师走出了教室。
走廊里,其他班的学生好奇地看着我们。
有人从教室里探出头,有人在小声议论。
音乐教室在艺术楼二楼的尽头。
推开门,罗云熙老师已经等在钢琴旁。
立冬次日午后的阳光,透过高大的窗户洒进来,明晃晃地铺了半室,却驱不散空气里清冽的冷意。
她静静地立在钢琴边,像一株被时光精心栽培的兰。
身上那件长裙,并非寻常的墨绿,而是如同深潭静水般的黛青色。丝绒质地在流转的光线下,泛着幽微的、水波似的细腻光泽。裙摆处用同色系的暗银丝线,绣着若隐若现的藤蔓纹样,随着她细微的呼吸,仿佛有生命般轻轻曳动。
外搭的并非普通开衫,而是一件质感丰盈的珍珠白色羊绒大披肩。边缘织着精巧的复古蕾丝,松软地包裹着她单薄的肩头。一缕阳光正巧落在绒面上,激起一片朦胧的、珍珠似的光晕,将她侧脸的轮廓渲染得格外柔和。
她的长发以一支简单的乌木发簪绾起,却有两三缕不听话的卷发挣脱出来,垂在白皙的颈侧与腮边。随着她转头的动作,发丝扫过一枚点缀在耳垂上的、小巧的珍珠耳钉。那珍珠的光泽,温润得仿佛凝结了此刻所有的阳光。
她听见门响,抬眼看过来。
眼眸在明暗交错的光线里显得格外清亮。
那一瞬间,她不像仅仅是从画中走出,倒像是将整个沉静而浪漫的冬日午后,都穿在了身上。
美得具体而熨帖,令人几乎忘了呼吸。
“同学们好,找位置坐。”她微笑着说。
声音柔和清澈,像春天的溪水。
音乐教室很宽敞,墙上贴着音乐家的画像。
贝多芬、莫扎特、冼星海,他们在画框中静静注视着我们。
“今天我们要完成三件事。”罗老师说。
她走到黑板前,拿起粉笔,字迹优美流畅。
“确定曲目、确定分工、试唱一次。”
接下来的过程,简直可以用“兵荒马乱”来形容。
首先确定必选曲目。
罗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三个候选:《歌唱祖国》《我的祖国》《英雄赞歌》。
她写得很快,粉笔在黑板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。
举手表决时,场面一度混乱。
王强举了两次手,被张明当场戳穿。
“王强,你刚才举了《歌唱祖国》,现在怎么又举《英雄赞歌》?”张明大声说。
全班哄笑,王强挠着头讪笑。
贾永涛本来举了《歌唱祖国》,看到大多数人举《我的祖国》,又偷偷换了手。
他以为没人注意,但周博眼睛尖。
“贾永涛,你手干嘛呢?”周博喊道。
贾永涛的手僵在半空,表情尴尬。
周博干脆三个都举了,双手在空中乱挥。
“周博!”朱娜瞪了他一眼。
周博嘿嘿笑着放下手。
最后《我的祖国》以微弱优势胜出。
罗老师刚在黑板上画勾,王强就在后排喊:“老师,能唱《黄河大合唱》吗?那个有气势!”
他站起来,比划着指挥的动作。
“《黄河大合唱》难度太高了。”罗老师耐心解释。
她走到钢琴边,轻轻按了一个和弦。
“咱们时间有限,选个大家熟悉的比较好。”
“噢!”王强讪讪地坐下,但眼睛还是亮的。
然后是自选曲目。
建议五花八门,从《让我们荡起双桨》到《红日》。从《童年》到《友谊地久天长》,什么都有。
罗老师让大家试唱几句,这下可热闹了。
试唱《童年》时,男生们特别来劲。
王强故意把“池塘边的榕树上”唱成“食堂边的馒头香”。他唱得一本正经,仿佛歌词本来就是这样,引得全班哄笑,连罗老师都忍不住抿嘴笑了。
张明试图纠正,自己却跑调了。唱到“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”时,音调高得离谱,像知了真的被踩了尾巴,尖锐刺耳。
贾永涛更绝,他根本记不全歌词。唱到“等待着下课等待着放学”时,后面的词全用“啦啦啦”代替。他还一脸认真地“啦啦”了半分钟,眼睛闭着,头跟着节奏摇晃。
罗老师忍着笑打断:“好了好了,我们换一首试试。”
她的手指在钢琴上轻轻滑过,弹出一串流畅的音符。
试唱《明天会更好》时,情况稍微好点儿。
罗老师让晓晓给大家伴奏。
但问题依然不少,莉莉被指定试唱第一句“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”。她紧张得声音发颤,“心灵”两个字差点儿破音,音调突然拔高,又猛地掉下来,像过山车一样。
晓晓在钢琴上给她伴奏,听到破音时手指一顿,转过头憋笑,肩膀微微颤抖。
轮到合唱部分时,声部完全乱了。
罗老师明明分了高声部和低声部,但真唱起来,根本分不清谁在唱哪个声部。
王强觉得自己声音洪亮,应该唱高声部,但实际上他一直在低声部的音域里挣扎,声音沉在下面,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。
张明试图唱高声部,但音准飘忽不定,像风筝在风中摇摆,时高时低,抓不住调。
最搞笑的是进入副歌部分时。
唱到“唱出你的热情”这句,不知谁起了个过高的调子,全班跟着往上冲,声音越唱越高,结果到“伸出你双手”时,已经有人唱不上去了,声音劈叉的、断气的、直接没声儿的,各种状况都有。
罗老师赶紧停住:“停停停!调子起太高了,我们降一个调。”
她双手在空中下压,示意大家平静。
然后让晓晓重新弹了前奏,调子低了一个度。
重新开始后,调子合适了,但节奏又出了问题。
朱娜在前面指挥,手势倒是挺标准,但大家根本跟不上。她往下一挥,有人已经唱出来了;她再一挥,还有人没开口。
王强干脆不看指挥,自己按自己的节奏唱,他比大家快了整整一拍,成了“领唱”,声音突兀地冒出来,然后又赶紧收住。
罗老师不得不再次叫停:“大家要看着指挥,跟着指挥的节奏。”
她走到朱娜身边,示范正确的指挥动作。
“老师,我看不清啊!”后排的周博喊,他眯着眼睛,手搭在额前。
“那你往前站站。”罗老师说。她重新调整了队伍,让后排的同学往前挪。
重新分配站位后,总算能看清指挥了,但新的问题又来了——大家太专注于看指挥,反而忘了唱歌。
朱娜一挥,所有人齐刷刷张嘴,但出来的声音零零落落,像受惊的鸟群,有人张着嘴没出声,有人慢了半拍。
“不要光看指挥,要听钢琴伴奏。”罗老师转向晓晓,她的眼神温柔而鼓励,“晓晓,你弹前奏时稍微重一点儿,给大家提示。”
晓晓点点头,双手重新放在琴键上,她深吸一口气,然后开始弹奏。
这次前奏明显了,节奏感更强,大家顺利进入,声音整齐了一些。
但唱到第二段时,不知谁先笑了场,然后笑声像传染病一样蔓延开来,先是小声的嗤笑,接着是压抑的笑声。最后全班都笑得唱不下去了,有人捂着肚子。
罗老师也笑了,她摇摇头,手指在琴键上轻轻弹着。
“好了好了,平静一下。”她的声音里没有责备,只有理解和包容,“第一次试唱都是这样的,很正常。”
她让晓晓弹了一段舒缓的旋律,那是《献给爱丽丝》的片段,轻柔优美,等大家平静下来,才继续说:“现在我们来分声部。”
她拍了拍手,示意大家集中注意力:“男生站左边,女生站右边。”
分声部的过程又是一番折腾。
罗老师让晓晓弹一个音,让大家跟着唱“啊——”,然后根据音高分到不同声部,方法科学但执行困难。
王强一开口,声音又粗又低,被分到低声部。
他不服气,挺起胸膛,试图证明自己:“罗老师,我觉得我音挺高的!”
“那你唱这个音试试。”罗老师让晓晓弹了个高音,清脆的琴声在教室里回荡。
王强憋红了脸,脖子上的青筋都显出来了,发出的声音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,尖锐而怪异。
全班爆笑,张明笑得直拍桌子。
“还是去低声部吧!”罗老师忍笑说。
晓晓用手掩着嘴,眼睛弯成了月牙。
张明被分到高声部,但唱和声时总是被低声部带跑,他的声音不稳定,像小船在波浪中摇晃。
贾永涛则完全找不到调,罗老师让他单独唱,他唱出来的音和钢琴弹的完全不是一回事,像两个平行世界的声音,永远不会相交。
“没关系!”罗老师走到贾永涛身边安慰道,“多听听别人的声音,跟着唱就好。”
分工确定后,又试唱了一遍,这次稍微好点儿,虽然还是有不少跑调抢拍,但至少能听出是合唱了,声音有了层次感。
唱完《明天会更好》,罗老师带头鼓掌,她的掌声清脆而有节奏,在教室里回荡。
“不错!有进步!”她真诚地说,眼睛扫过每一个同学,目光温暖。
“刚开始都是这样的,练练就好了。”她走到钢琴边,示意晓晓合上琴盖,“大家要有信心,我们还有一个月呢!”
这时,盛老师从门口探进头来:“罗老师,差不多了吧?该放学了。”他的秃顶在走廊灯光下泛着光。
“好,今天就到这里。”罗老师整理了一下裙摆,站直身体,对我们说。
“从下周开始,每周二、周四下午放学后,我们在这里加练一小时。”她看着我们,表情很认真,“大家记得准时来。临时有变的话,我会让朱娜通知大家!”
“好!”同学们齐声答应,声音洪亮。
虽然刚才洋相百出,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,眼睛里闪着光,那是对未来的期待。
排练结束回到教室时,放学铃声正好响起。
夕阳西下,金红色的光线透过窗户洒进教室,在课桌上投下长长的光影,空气中漂浮着金色的尘埃。
同学们还在兴奋地讨论着刚才的试唱,模仿着彼此跑调的样子,笑声不断。王强学贾永涛“啦啦啦”,张学王强破音。教室里充满了青春的活力。
我和晓晓收拾好书包走出教学楼。
初冬的傍晚寒气袭人,风从操场上吹来,带着干燥的冷意,我打了个寒颤。
我从书包里拿出黑色真皮手套戴上,手指立刻温暖起来,那种温暖从指尖蔓延到心里。
真皮的质感在暮色中泛着柔和的光泽。
我从车棚里推车出来,学校和校门外街道上的路灯次第亮起。
晓晓跳上自行车后座,双手扶住我的腰。
“今天真好玩!”晓晓笑着说,“王强那个破音,我差点儿笑出声。”
“张明跑调跑得最厉害。”我也笑了,“不过罗老师真有耐心。”
“是啊!”晓晓点点头,她的声音在风中飘散,“下周开始就要正式排练了。”
“嗯!”我蹬着车慢行在街道上,车轮碾过干净的路面,“回头我陪你练琴。”
晓晓的手臂紧紧环住我的腰,我没有回头,但能感觉到她的笑容,那种温暖透过厚厚的衣物传递过来。
把她送到家院门外,我停下车,藤萝架在暮色中静默,老枝如铁。
晓晓跳下来,接过书包。
“手套暖和吗?”她问,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闪着光。
“很暖和!”我抬起手,黑色手套在路灯下泛着光,“谢谢你,也谢谢阿姨。”
“我妈说,郑州那边这种手套卖得可好了。”晓晓笑着整理了一下围巾,粉色在暮色中显得柔和,“她特意挑了一双男式的。”
“明天消防演练,我七点半来接你。”我看了看手表,时针指向了五点半。
“好!”晓晓点点头,转身走向院门,“羽哥哥,明天见!”
“明天见!”我向晓晓挥手告别,看着她走进院子,门轻轻关上,才骑车离开,皮手套让握把的手依旧保持着温暖。
我蹬着自行车融入暮色,街道两旁的树木只剩下剪影。
回到家,吃过晚饭,我回房间继续看《射雕英雄传》,今晚要看的是第二十九回“黑沼隐女”和第三十回“一灯大师”。
台灯洒下温暖的光,照亮摊开的书页。
我把黑色手套放在桌边,偶尔看一眼,皮革在灯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,像晓晓的笑容。
第二十九回,郭靖背负黄蓉前往大理求医。书中写他“心中只有一个念头:‘定要救活蓉儿’”。那种不离不弃的守护,在安静的冬夜里格外动人。黄蓉伤重,郭靖心急如焚。但他们遇到了瑛姑,那个黑沼隐女。瑛姑性情古怪,但最终指点他们去找一灯大师。书中的描写细腻,人物栩栩如生。
第三十回,郭靖连闯“渔樵耕读”四大弟子关卡。每一关都是考验,但他凭着诚心和毅力一一通过。终于见到一灯大师时,黄蓉已经奄奄一息。一灯大师以“一阳指”耗损自身功力,为黄蓉疗伤。那种舍己救人的慈悲,让我深深感动。
合上书时,又到了晚上十一点。
我推开窗户,一股冷空气涌进来,但星空璀璨,冬季的星星格外清晰明亮,银河像一条淡淡的光带横跨天际,美得令人窒息。
远处传来火车汽笛声,悠长而遥远,在冬夜里传得很远,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。
我想起今天音乐教室里的混乱试唱,虽然洋相百出,却充满了青春的活力。
想起罗老师耐心指导的样子,她的笑容温暖如春。
想起晓晓为我戴手套时专注的神情。
想起下周将要开始的合唱排练,十二月等待我们的比赛。
这个冬天,因为这双黑色真皮手套,因为那些温暖而有趣的瞬间,而不再寒冷。
关灯躺下时,我将手套放在枕边,黑暗中,皮革隐约散发着淡淡的气息。
窗外的街灯亮着,连成温暖的光链,冬夜星空璀璨,星光与灯光交相辉映。
这个初冬的序曲已经开始奏响最美的乐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