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舟是被冻醒的。
刺骨的寒意从身下破旧的草席渗上来，混着一股霉味钻进鼻腔，他猛地睁开眼，入目是熏得发黑的房梁，几缕阳光从糊着油纸的窗棂缝里漏进来，在满是灰尘的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。
“醒了？醒了就赶紧起来，别占着茅房边的地儿晦气。”粗哑的女声在门口响起，一个穿着灰布短打的婆子端着半瓢浑浊的水进来，重重放在他旁边的矮凳上，“要不是看你还有口气，早把你扔去乱葬岗了——赵府的二公子，如今倒成了条丧家犬。”
赵府二公子？林舟懵了。他明明前一秒还在实验室里调试新型液压机械臂，因为线路短路引发了小型爆炸，怎么一睁眼就换了地方？他挣扎着坐起来，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似的疼，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，料子粗糙得磨皮肤，这绝不是他的工装。
脑子里突然涌入一股陌生的记忆——原主也叫赵舟，是大靖朝青州知府赵德昌的次子，母亲早逝，父亲偏爱嫡长子赵瑾，原主性子怯懦，在府里一直受排挤。三天前，嫡母王氏借口原主“不敬兄长”，把他杖责二十后扔到了这处废弃的偏院，原主本就体弱，又受了伤，夜里受了风寒，竟一命呜呼，被来自现代的林舟占了身子。
“真是开局地狱难度。”林舟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，现代的他是顶尖机械工程师，从小在孤儿院长大，凭着一股狠劲考上名牌大学，在行业里闯下名头，从没怕过困难，可现在这情况，没钱没权没靠山，连条像样的裤子都没有，怎么活？
他端起那瓢水，忍着腥味喝了两口，刚放下瓢，就听见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，伴随着女子的啜泣声。
“苏姑娘，您就别犟了，知府大人已经下了令，让您三日内必须嫁给城西的张屠户，您要是不从，赵府的药铺可就保不住了。”是管家的声音，带着几分无奈。
“王管家，我父亲是被冤枉的！当年他任太医院院判时，绝不可能私通倭寇，更不会偷取御药秘方！求您再向知府大人求求情，给我点时间，我一定能找到证据还我父亲清白……”女子的声音带着哭腔，却透着一股不屈的韧劲。
林舟心里一动，原主的记忆里有这个苏姑娘——苏清婉，她父亲苏景年曾是太医院的院判，三年前因“通倭盗方”的罪名被处死，家产抄没，苏清婉侥幸逃脱，带着仅剩的几个仆从在青州开了家小药铺，勉强糊口。赵德昌一直想吞并苏家的药铺，如今竟用这招逼婚。
他起身走到门边，透过门缝看见院中的景象：女子穿着一身素色襦裙，墨发用一根木簪挽着，身形纤瘦，却站得笔直，脸上挂着泪痕，眼神却像淬了冰似的清亮。张屠户是青州出了名的地痞，年纪大了不说，还家暴前妻，赵德昌这是把人往火坑里推。
“苏姑娘，不是老奴不帮您，是知府大人铁了心，您要是再不从，明天张屠户就会来抢人了。”王管家叹了口气，转身要走。
“等等！”林舟推开门走了出去，他现在这身子虚弱，走两步就喘，却还是努力挺直脊背，“这婚，不能嫁。”
王管家回头看见他，皱起眉头：“二公子？你不好好养伤，出来凑什么热闹？这是知府大人的决定，轮得到你说话？”
苏清婉也看向林舟，眼里满是疑惑。原主以前在府里从不与人争执，更不会为了一个外人出头，此刻的“赵舟”，似乎和传闻中不太一样。
林舟忽略王管家的嘲讽，看向苏清婉：“张屠户劣迹斑斑，你嫁过去只会受苦。赵德昌要的是苏家的药铺，不是你的人，这事还有转圜的余地。”
“转圜的余地？”王管家嗤笑，“二公子，你自己都自身难保了，还想管别人的事？要不要老奴提醒你，你要是再不安分，连这偏院都待不了。”
“我能不能待下去，不劳王管家费心。”林舟走到苏清婉面前，声音放轻了些，“苏姑娘，你父亲当年是太医院院判，想必留下了不少医案或手稿吧？那些东西里，或许藏着能证明他清白的线索。”
苏清婉一愣，随即眼睛亮了起来：“我父亲确实有一箱手稿，我一直藏在药铺的地窖里，只是里面大多是医术心得，我没发现什么异常……”
“或许你没注意到细节。”林舟打断她，“比如特殊的标记、隐晦的记录，甚至是纸张的材质——有时候，证据不在字里，而在字外。”他在现代参与过不少文物修复项目，对纸张、墨迹的研究比常人更敏锐。
王管家见两人无视自己，脸色沉了下来：“二公子，你敢违抗知府大人的命令？”
“我不是违抗，是讲道理。”林舟看向王管家，“赵德昌要的是药铺，若是苏姑娘自愿交出药铺，他何必非要逼婚？你回去告诉他，三日之内，我会让苏姑娘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，让他先收回给张屠户的话。”
“你凭什么保证？”王管家质疑。
林舟笑了笑，笑容里带着几分现代人的自信：“就凭我是赵府二公子，再怎么不济，也比张屠户那个地痞有分量。你回去报信，若是三日后事不成，我任凭他处置。”
王管家犹豫了片刻，终究是不敢得罪赵德昌，却也怕林舟真的闹起来，只好冷哼一声：“好，我就信你一次，要是三日后出了差错，你和这苏姑娘一起受罚！”说完，甩袖离开了。
院子里只剩下林舟和苏清婉两人，风吹过院角的老槐树，落下几片枯黄的叶子。
“多谢二公子今日解围。”苏清婉屈膝行礼，语气里带着感激，却也有几分疏离，“只是此事本与公子无关，公子不该为了我得罪知府大人。”
“我不是为了你，是看不惯赵德昌做事太龌龊。”林舟实话实说，他对这具身体的父亲没有半分好感，“而且，我帮你，也是有条件的。”
苏清婉抬起头，眼里满是疑惑。
“我现在身无分文，连口饱饭都吃不上。”林舟摊了摊手，语气坦诚，“你药铺里应该有治风寒和外伤的药吧？先给我拿点，另外，管我几顿饭。等这事解决了，我再想办法还你。”
苏清婉看着他苍白却明亮的眼睛，突然觉得眼前的赵舟和传闻中那个怯懦无能的二公子判若两人。他说话直白，却不令人反感，反而透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。她点了点头：“公子放心，药和吃食我这就让人送来。只是……公子真的能帮我找到父亲清白的证据吗？”
“不确定，但总要试试。”林舟语气平静，“明天我跟你去药铺，看看你父亲的手稿。”
第二天一早，苏清婉就派了个小丫鬟送来药和早饭。米粥配着咸菜，虽然简单，却是林舟穿越过来后吃的第一顿热饭。他吃完药，感觉身子舒服了些，便跟着来接他的苏清婉去了苏家药铺。
药铺不大，分前后两进，前堂抓药问诊，后堂是住人的地方，地窖在厨房的角落里。苏清婉打开地窖的门，一股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，她点了盏油灯，领着林舟走了下去。
地窖里放着几个木箱，苏清婉打开最里面的一个，里面整齐地叠放着一摞摞泛黄的手稿，大多是用毛笔写的小楷，字迹工整清秀。
“这些都是我父亲从太医院带回来的，有他写的医案，也有对古籍药方的批注。”苏清婉拿起一本，递给林舟，“我翻了很多遍，没发现什么和‘通倭’有关的内容。”
林舟接过手稿，借着油灯的光仔细翻看。纸张是普通的宣纸，墨迹有些地方已经晕开，看得出来有些年头了。他一页页地翻，不仅看内容，还注意着纸张的边缘、角落，甚至用手指轻轻摩挲着纸面——现代的机械工程需要极强的观察力，他早已养成了注意细节的习惯。
看了将近一个时辰，他突然停在一页纸上。这页纸记录的是一个治疗肺痨的医案，内容没什么特别，可林舟却注意到，纸张右下角有一个极淡的印记，像是用某种特殊的颜料画的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。
“苏姑娘，你看这里。”林舟指着那个印记，“你以前注意到这个吗？”
苏清婉凑过来，仔细看了看，摇了摇头：“我从没注意过，这好像是……一只鸟？”
那印记确实像一只鸟，翅膀展开，姿态奇特。林舟又翻了几页，发现每隔十几页，就会有一张纸的角落有类似的印记，只是鸟的姿态略有不同。
“这些印记绝不是偶然。”林舟皱起眉头，“你父亲是太医院院判，接触的都是皇室成员，会不会是用这些印记传递什么秘密信息？比如……记录某些人的病情，或者宫廷里的事？”
苏清婉脸色变了：“你的意思是，我父亲是因为知道了某些秘密，才被人诬陷的？”
“很有可能。”林舟点头，“‘通倭盗方’或许只是个借口，真正的原因是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。这些印记，说不定就是解开秘密的钥匙。”
可怎么解开呢？林舟盯着那些鸟的印记，陷入了沉思。他学过密码学的基础，知道古代常用的加密方式有很多，比如藏头诗、拆字法，或者用特定的符号对应文字。这些鸟的姿态不同，会不会代表不同的字，或者不同的页码？
“你父亲有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的东西？比如玉佩、印章，或者一本单独的书？”林舟问。
苏清婉想了想，转身从另一个木箱里拿出一个锦盒，打开后，里面放着一块羊脂白玉佩，上面刻着一个“苏”字，还有一本线装书，封面写着《本草拾遗注》。
“这是我父亲随身携带的玉佩，这本书是他年轻时写的，里面都是些对《本草拾遗》的补充注解。”苏清婉说。
林舟拿起那本书，翻了几页，突然眼睛一亮。书的每一页边缘，都有一个小小的数字，用极小的字体写在角落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。他再对照着手稿上的鸟形印记，发现其中一只鸟的翅膀数量，正好和书中某一页的数字对应。
“我好像明白了。”林舟激动地说，“你看，这只鸟有三只翅膀，对应书中第三页；这只鸟有五只翅膀，对应第五页。我们把有印记的手稿按顺序排好，再找到书中对应的页码，看看上面写了什么。”
苏清婉赶紧帮忙，两人把有印记的手稿都找出来，一共十二张，每张上面的鸟形印记翅膀数量从一到十二不等。他们按翅膀数量排序，然后在《本草拾遗注》里找到对应的页码，把每页的第一个字抄下来。
当最后一个字抄完时，苏清婉看着纸上的字，脸色瞬间变得惨白——“景和三年，东宫染疫，以秘药换药，致其殒命，嫁祸苏景年”。
景和三年，正是苏景年被处死的那一年！东宫，就是当时的太子。原来，当年太子染了瘟疫，有人用秘药换了苏景年开的药方，导致太子死亡，然后把罪名推到了苏景年身上！
“是他们……是宫里的人害了我父亲！”苏清婉的声音颤抖着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掉下来，“可我们只有这个，没有其他证据，怎么让世人相信？”
“这个就是最关键的证据。”林舟看着纸上的字，语气坚定，“《本草拾遗注》是你父亲的着作，上面的字迹可以证明是他写的；手稿上的印记也是他留下的，两者结合，就能证明这份记录的真实性。现在，我们需要找一个能把这件事捅出去，还能保住我们性命的人。”
找谁呢？赵德昌肯定不行，他巴不得吞了苏家药铺，绝不会帮忙。青州的其他官员，要么是赵德昌的同党，要么怕惹祸上身，不敢出头。林舟想了想，突然想到一个人——原主的舅舅，柳文渊。
柳文渊是青州的通判，为人正直，和赵德昌一直不和，当年原主母亲去世后，他曾想把原主接走抚养，却被赵德昌拒绝了。若是找柳文渊帮忙，说不定有希望。
“我有个舅舅，是青州通判柳文渊，他为人正直，或许会帮我们。”林舟对苏清婉说，“只是我现在这个样子，直接去找他，恐怕会被赵德昌的人发现。”
苏清婉擦干眼泪，眼神变得坚定：“我有办法。柳通判的夫人常年有头痛的毛病，一直找我看诊。明天我以给柳夫人送药为由，把这份证据交给柳通判，他若是愿意帮忙，自然会有办法。”
第二天，苏清婉果然顺利见到了柳文渊。柳文渊看完证据后，脸色凝重，当即表示会向上级官员禀报，还苏景年一个清白。他还告诉苏清婉，赵德昌之所以急着吞并苏家药铺，是因为药铺的地窖里藏着一批苏景年留下的珍贵药材，那些药材是太医院专供皇室的，价值连城。
事情的进展比预想中顺利。柳文渊把证据递交给了山东巡抚，巡抚早就对赵德昌的贪赃枉法有所耳闻，当即下令彻查。半个月后，真相大白，苏景年的冤屈得以洗刷，当年参与陷害太子的官员被一一查处，赵德昌因为试图吞并苏家财产、逼婚苏清婉，被革去官职，流放边疆。
赵府倒了，林舟作为赵德昌的儿子，虽然没有被牵连，但也成了无家可归的人。苏清婉得知后，主动邀请林舟住在药铺的后堂，还让他帮忙打理药铺。
林舟也没闲着，他利用自己的现代知识，帮药铺改进了药材的储存方法，还设计了一套简单的制药工具，提高了药材的炮制效率。他还发现青州的水利设施落后，每到雨季就会发生洪涝，便画了图纸，向柳文渊建议修建新的水渠。柳文渊对他的图纸赞不绝口，当即上报朝廷，朝廷拨款后，林舟亲自指导工人施工，三个月后，水渠建成，青州再也没有发生过洪涝灾害。
林舟的才华渐渐被青州人熟知，大家都忘了他是那个“落魄的赵二公子”，反而尊称他为“林先生”。苏清婉看在眼里，心里对林舟的敬佩和好感越来越深。她发现林舟不仅聪明能干，还心地善良，经常免费给穷苦百姓看病，用自己设计的工具帮农民改进农具，提高收成。
这天晚上，药铺打烊后，苏清婉煮了一壶茶，邀请林舟在后院的槐树下喝茶。月光洒在院子里，槐树上开满了白色的槐花，香气扑鼻。
“林大哥，谢谢你。”苏清婉端起茶杯，眼神温柔地看着林舟，“若是没有你，我父亲的冤屈永远也得不到洗刷，我也早就成了张屠户的妻子。”
林舟接过茶杯，笑了笑：“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。再说，若不是你信任我，愿意把证据交给柳通判，这事也成不了。”
“可我知道，你本可以不管我的。”苏清婉的声音轻了些，“你来自……另一个世界，对吗？”
林舟愣了一下，随即苦笑：“你怎么知道？”
“你说的话，做的事，都和我们这里的人不一样。”苏清婉轻声说，“你知道很多我们不知道的知识，会做很多奇怪却好用的东西。而且，你偶尔会对着月亮发呆，眼神里的思念，不像是对这个世界的人。”
林舟沉默了。他确实想家，想实验室里的机械臂，想城市里的高楼大厦，想深夜里便利店的热包子。可在这里待了这么久，他也渐渐习惯了青州的生活，习惯了药铺的药香，习惯了苏清婉温柔的笑容。
“我确实来自另一个世界，那里没有皇帝，没有科举，人们靠机器生活，能在天上飞，能在水里游。”林舟轻声描述着现代的世界，苏清婉听得眼睛发亮，像是在听一个神奇的故事。
“那你……还会回去吗？”苏清婉问，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。
林舟看着她清澈的眼睛，心里突然有了答案。他伸出手，轻轻握住苏清婉的手，她的手很软，带着药草的清香。
“我不知道能不能回去，但我知道，我不想离开这里了。”林舟的声音很轻，却很坚定，“清婉，我想和你一起，守着这家药铺，看着青州的百姓越来越好。你愿意吗？”
苏清婉的脸颊瞬间红了，她用力点了点头，眼泪又掉了下来，这次却是幸福的泪水。
第二年春天，林舟和苏清婉在青州举行了婚礼。婚礼很简单，只有柳文渊等几个好友参加，可两人脸上的笑容却比任何人都灿烂。婚后，他们一起打理药铺，林舟继续用他的知识帮助青州百姓，苏清婉则用心医治每一个病人。
几年后，青州成了大靖朝最富庶的州府之一，百姓安居乐业，人人都称赞林先生和苏大夫是神仙眷侣。林舟也渐渐淡忘了现代的生活，他知道，这里已经成了他的家，苏清婉就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。
又是一个冬天，青州下了一场大雪。林舟和苏清婉坐在窗边，看着外面的雪景。苏清婉靠在林舟的肩上，手里拿着一本医书，林舟则在一旁画着新的农具图纸。
“林大哥，你说我们的孩子以后会像你一样聪明吗？”苏清婉轻声问，她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，里面孕育着他们的孩子。
林舟放下笔，轻轻抚摸着苏清婉的肚子，脸上满是温柔：“不管他像谁，只要他能做自己喜欢的事，能帮助别人，就好。”
苏清婉笑了，她抬头看着林舟，眼里满是爱意：“能遇到你，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。”
林舟低头，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，轻声说：“我也是。”
窗外的雪还在下，青瓦上积满了白雪，院角的白梅开得正艳，香气随着寒风飘进屋里，混合着淡淡的药香，成了世间最温暖的气息。林舟知道，他穿越而来，或许是一场意外，但遇到苏清婉，却是命中注定。这个没有机器、没有高楼的时代，因为有了她，成了他永恒的归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