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许头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,但还是用尽力气吼了出去,透着东北汉子特有的硬呛和警惕。
手中那杆分量不轻的鸟铳,黑洞洞的枪口颤巍巍地指向那扇摇摇欲坠的破木板门,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,几乎要跳出嗓子眼。
门外砸门声停了,一个同样带着浓重东北口音、但更洪亮更沉稳的声音响了起来,“许叔!是我!德胜!王德胜!”
那声音在寂静的小院里格外清晰,“快开门!有急事!”
“德…德胜?”
老许头紧绷的神经猛地一松,端着鸟铳的手也垂下来一点,但警惕心没完全放下。
王德胜这小子,他是知道的,自己儿子许满多就是跟着他去奉天当兵,可外面杀声震天的,他来干啥?
“真是你?王德胜?”
老许头对着门缝又喊了一声,声音缓和了些,但还是带着疑虑。
“真是我!许叔,您老快开门,还有正事儿呢!”
门外的声音透着点着急。
老许头这才放下心来,赶紧把顶门的木栓拉开。
门“吱呀”一声被推开,一股子寒风裹着硝烟味儿涌了进来。
只见王德胜穿着一身灰扑扑、沾着泥点的军装,挎着一支花机关,带着一股子精悍劲儿。
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装束、端着步枪的年轻士兵,只是没见到自己儿子。
王德胜一步跨进来,对着惊魂未定的老许头咧嘴一笑。
“许叔,没吓着您老吧?实在对不住,事儿急!” 他目光扫过炕上缩成一团的王婆,“婶儿,您也别怕,是咱护国军!”
“没…没事儿。”
老许头嘴上应着,眼睛却像钩子一样,使劲儿往王德胜身后那两个兵身上瞟,又往门外的院子里瞅,像是在找什么人。
王婆这会儿也顾不得怕了,猛地从炕上翻下来,鞋都顾不上穿好,几步冲到王德胜跟前,一把抓住他的胳膊,声音抖得不成样子。
“德胜!满多了?俺家满多呢?他咋没跟你一块儿回来?啊?他没事吧?他人在哪儿呢?”
王婆连珠炮似的问,眼睛死死盯着王德胜的脸,生怕错过一个字。
王德胜被她抓得胳膊生疼,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,赶紧拍拍她的手背,“婶儿!婶儿您别急!满多…满多他还活着!就是…就是他…他受了伤。”
“啥?”
王婆和老许头同时惊呼出声,脸色瞬间煞白。
“伤哪儿了?重不重?现在人在哪儿啊?”
王婆的声音带着哭腔,抓得更紧了。
“婶儿您听我说!”
王德胜赶紧解释,“伤在胳膊上,没伤着要害!命保住了!就是现在…现在人还在奉天养伤,回不来。”
其实王德胜也不知道现在的许满多是不是真的活着,当初在小鬼子进攻北大营的时候,他肠子都被小鬼子的炮弹给炸出来了。
要不是有柳医生,只怕当时自己就给了他一枪。
只是王德胜不敢说出这个事实,他怕,他怕这老两口接受不了。
听到儿子还活着,命保住了,王婆紧绷的身子晃了晃,差点瘫倒,老许头赶紧扶住她,自己也松了口气,但眉头还是紧锁着,“奉天?安全不?”
“许叔放心!”
王德胜语气肯定,“藏得严实,有咱们的人照看着,大夫也是自己人。就是暂时不方便,得养着。他让我给您二老带个信儿,别惦记,他好着呢,等伤养好了就想法子回来!”
知道儿子还活着,有了下落,王婆的心总算落了点地,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,靠着老许头呜咽,“活着就好…活着就好…这该死的鬼子啊…”
王德胜看安抚得差不多了,转而从怀中掏出一个一个手绢包着的包裹递了过去,“婶子,这是满多拖我带给你的大洋,整整二十块,他要你按时抓药,养好身子...”
当时王德胜在许满多身上扣下来的大洋其实只有七块,另外的十三块则是他自己补齐,许满多是跟自己出去的,他不能让满多的爹娘在儿子生死未卜的时候,连买药的钱都没有。
王婆看着那白花花的大洋,愣住了,眼泪都忘了流。
老许头瞪大了浑浊的眼睛,满是惊疑。
“二…二十块?”
王婆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,她不敢伸手接,只是看着那钱,“满多…他…他当兵才多久?哪来这么多钱?德胜,你…你可别哄婶子…”
老许头也哑着嗓子追问,“就是啊,德胜,这…这钱…来路正不?”
王德胜心里一紧,脸上却努力挤出个笃定的笑容,“婶儿,许叔!瞧您二老说的!这钱干干净净!是满多攒的军饷,还有…还有这次在北大营立功,上头提前发的抚恤…啊不,是奖赏!对,奖赏!”
见差点说漏嘴,赶紧圆回来,“您二老放心用!这是满多的一片孝心!他人在奉天,最惦记的就是您二老的身子骨!您二老身子硬朗了,他养伤才有劲儿,才能早点回来不是?”
说到这他把包裹往前又递了递,几乎塞到王婆怀里。
王婆颤抖着手,终于接过了那沉甸甸的包裹。
“满多…我的儿啊…”王婆哽咽着,泣不成声,“你…你在外头…自己都…都这样了…还惦记着娘…”
老许头也红了眼眶,粗糙的大手抹了把脸,重重叹了口气,声音嘶哑,“唉…这孩子…这孩子…”
王德胜看着老两口的样子,心里堵得慌,鼻子发酸,赶紧别过脸,深吸一口气,压下翻涌的情绪,知道不能再耽搁了。
“许叔,婶儿,城里还有事,我就不留了!”
“现在军情比较急,我得赶紧过去,不然出事了不好!”
“国家大事重要,国家大事重要!”
老许头看着王德胜焦急的脸,又看看老伴怀里那包沾着泪痕的大洋,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,“…德胜…满多…就…就拜托你们了…千万…千万…”
王婆也抬起头,泪眼模糊地望着王德胜,嘴唇翕动着,那句“让他好好的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,只剩下无尽的担忧和绝望的祈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