吴怀瑾靠在引枕上,指尖无意识地在锦被繁复的纹路上摩挲。
戌影渡来的那股带着阴寒属性的灵源,此刻正如同最温顺的溪流,在他千疮百孔的魂源裂缝间缓慢穿梭、填补,带来一种奇异的、带着镇痛的清凉。
魂源崩解的趋势被强行扼住,甚至隐隐传来一丝微弱的、新生的痒意。
他微微动了动手指,不再是之前那种沉重如灌铅的感觉,虽然依旧虚弱,但至少恢复了基本的掌控力。
这次冒险的双修,成效显着。
目光掠过依旧跪伏在榻边阴影里、正努力调息恢复的戌影。
她玄色的劲装几乎与昏暗融为一体,只有那段白皙的脖颈和其上冰冷的歃影箍,在烛光下勾勒出清晰的轮廓。
她闭着眼,长睫低垂,脸颊上那抹因方才亲密接触而染上的绯红尚未完全褪去,紧抿的唇瓣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润泽。
回想起那短暂唇瓣相贴的冰冷触感,以及最后她如同幼犬舔舐般、带着惊慌与虔诚触碰他指尖的举动,吴怀瑾眼底幽光微闪。
这份忠诚,纯粹得令人心惊,也……愈发好用。
他缓缓坐直了些许,这个简单的动作依旧引得魂源处传来隐隐刺痛,但尚在可忍受范围。
“云袖。”
他开口,声音虽仍带着伤后的沙哑,却已有了几分往日的淡漠调子。
一直守在殿外、心神不宁的云袖闻声,几乎是立刻推门而入,脚步带着急促。
当她看到吴怀瑾竟能自行坐起,脸上虽无血色,但眼神已重新凝聚起令人心安的深邃时,眼中瞬间涌上狂喜的水光。
“殿下!您……您醒了!”
她快步上前,声音带着哽咽,想伸手搀扶,又怕唐突,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。
“备水,本王要沐浴。”
吴怀瑾吩咐,顿了顿,补充道,
“让云香去小厨房,看看有什么清淡易克化的羹汤。”
“是!是!奴婢这就去!”
云袖连忙应下,几乎是跑着出去安排。
热水很快备好,氤氲的热气驱散了内殿残留的些许药味和血腥气。
吴怀瑾褪去染血的寝衣,踏入浴桶。
温热的水流包裹住疲惫的身躯,带来一丝慰藉。他靠在桶壁,闭上眼,任由云袖和云香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身体。
云袖的动作轻柔,用柔软的布巾避开他可能存在的伤处,仔细擦拭着他的手臂、后背。云香则捧着他的长发,用加了香料的胰子细细揉搓,再用清水漂净,动作娴熟而恭敬。
两人都低着头,不敢多看,只有偶尔从眼角眉梢泄露出的担忧与庆幸。
沐浴更衣后,换上干净的月白常服,吴怀瑾感觉精神又好了几分。
他移步到外间暖阁,坐在铺了软垫的矮榻上。
云香端来一盏熬得恰到好处的燕窝粥,用小银勺轻轻搅动散热,然后才小心翼翼地送到他唇边。
吴怀瑾就着她的手,慢慢啜饮着。
粥水温热熨帖,滑入喉咙,滋养着空虚的胃腑。
他吃得不多,几勺之后便摇了摇头。
“殿下,再用些吧?”
云香轻声劝道,眼中满是关切。
“够了。”
吴怀瑾淡淡道,目光投向窗外。
夜色已深,廊下的宫灯在风中轻轻摇曳。
体内暂时稳定的伤势和恢复的一丝力量,让他无法安心休养。
系统的任务像悬顶之剑,魔神之瞳是怀中之虎,朝堂各方势力虎视眈眈。他必须尽快掌握更多的信息,找到破局的关键。
而目前最可能提供意想不到线索的,便是那个新来的“小东西”。
“招娣呢?”
他问。
云袖连忙回道:
“回殿下,那孩子安置在西暖阁,一直很安静,奴婢按殿下先前吩咐,让人好生照看着。”
“带她过来。”
“现在?”
云袖微讶,看了看外面的天色,
“殿下,您身子才刚好转,那孩子怕是已经睡下了……”
“带过来。”
吴怀瑾重复了一遍,语气不容置疑。
“是。”
云袖不敢再多言,躬身退下。
不多时,殿门被轻轻推开,云袖牵着一个瘦小的身影走了进来。
正是赵招娣。
她显然是被从睡梦中叫醒,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、干净的棉布衣裙,头发有些蓬乱,小脸上还带着惺忪的睡意和怯懦。
她一只手被云袖牵着,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揉着眼睛,看到端坐在榻上的吴怀瑾时,立刻清醒了大半,下意识地就往云袖身后缩了缩,黑亮纯净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安。
“别怕,”
吴怀瑾放缓了声音,对她招了招手,
“过来。”
他的声音比起平日的冷漠,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。
招娣犹豫了一下,看了看云袖,又看了看吴怀瑾,最终还是慢慢挪动着小步子,走到榻前不远处,低着头,不敢看他。
吴怀瑾对云袖使了个眼色,云袖会意,默默退到一旁候命。
暖阁内烛光明亮,将招娣有些营养不良的小脸照得清晰。
她的眼睛很大,瞳仁极黑,像两汪深不见底的泉水,此刻因为紧张,长长的睫毛不住颤动。
吴怀瑾没有立刻问她话,而是对云香吩咐道:
“拿些点心来,要甜的。”
云香很快端来一小碟精致的桂花糖糕,散发着甜腻的香气。
吴怀瑾拿起一块,递向招娣:
“饿不饿?尝尝。”
招娣看着那白糯糯、点缀着金黄桂花的糖糕,咽了口口水,眼睛里闪过一丝渴望,但小手紧紧攥着衣角,不敢接。
“拿着。”
吴怀瑾将糖糕又往前递了递。
招娣这才怯生生地伸出手,接过糖糕,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。
甜味在口中化开,让她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一些。
看着她吃完一块糖糕,指尖还沾着些糖屑,吴怀瑾才缓缓开口,声音平和,如同闲话家常:
“招娣,晚上睡觉,可还安稳?有没有再听到什么……特别的声音?”
招娣拿着半块糖糕的手顿了顿,抬起头,黑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,然后轻轻点了点头,又飞快地摇头。
“听到什么了?”
吴怀瑾耐心引导。
招娣犹豫了很久,才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:
“……灰影子……它们……好像在吵架……”
“吵架?”
吴怀瑾眸光微凝,
“吵什么?”
“好像……好像在说……‘路’……‘找不到’……”招娣努力回忆着,小眉头皱了起来,“还有……‘害怕’……‘黑烟’……更近了……”
路?
找不到?
黑烟更近了?
吴怀瑾心念电转。灰影子指的是老鼠,“路”可能指的是沙蝎宗之前试图挖掘的地道,或者通往碧梧宫的其他路径?
“找不到”意味着它们遇到了阻碍,或是失去了方向?
而“黑烟”……无疑指的是沙蝎宗残留的、或者新的阴寒邪恶力量,它们在靠近?
沙蝎宗虽被剿灭,但显然还有余孽在活动,并且仍在试图打碧梧宫和那只“眼睛”的主意!
“它们还说了什么?关于‘黑烟’,在哪里?”吴怀瑾追问,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一丝急切。
招娣被他陡然变化的语气吓得缩了缩脖子,糖糕也掉在了地上。
她看着地上的糖糕,眼里瞬间涌上了泪花,像是犯了天大的错误。
吴怀瑾压下心绪,重新放缓声音:
“无妨,一块糕点而已。告诉本王,‘黑烟’在哪里?”
招娣抽噎了一下,努力止住眼泪,断断续续地说:
“……西边……乱葬岗……下面……‘黑烟’……在挖东西……好多‘灰影子’……被吃掉了……”
西边乱葬岗!
沙蝎宗之前的据点胡记香料铺就在那个方向!
他们果然没有放弃,甚至在废墟之下,或者附近,另有隐秘的据点,仍在试图挖掘什么!
“很好。”
吴怀瑾点了点头,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、算是赞许的神情,
“你做得很好。”
他示意云香再拿一块糖糕给招娣。
招娣接过新的糖糕,看着吴怀瑾脸上那丝赞许,眼泪一下子收住了,黑亮的眼睛里重新焕发出光彩,甚至带上了一点依赖。
就在这时,吴怀瑾神识微微一动,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悄然返回,隐匿在殿外阴影中。是戌影,她已调息完毕。
他看了一眼招娣,心中已有了计较。
“云袖,带她回去休息,好生照看。”
他吩咐道。
“是。”
云袖上前,牵起招娣的手。招娣乖乖跟着,临走前,还偷偷回头看了吴怀瑾一眼。
待暖阁内只剩下他一人,吴怀瑾才淡淡开口:
“戌影。”
玄色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榻前,双膝跪地,额头触地:
“奴在。”
她的气息已经平稳,只是脸色比平时更苍白几分,显然损耗尚未完全恢复。
但她的眼神,比以往更加沉静,也更加坚定,仿佛经过昨夜那场特殊“双修”的淬炼,某种内在的杂质被剔除,忠诚变得更加纯粹和……根深蒂固。
“西边乱葬岗,沙蝎宗余孽仍在活动,可能在挖掘什么。”
吴怀瑾言简意赅,
“你去查探,确认情况,若有发现,即刻回报,不得打草惊蛇。”
“是!”
戌影毫不犹豫地领命。
“你的损耗……”
吴怀瑾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。
“奴无碍,足以完成任务。”
戌影抬起头,眼神坚决。
吴怀瑾不再多言,只挥了挥手。
戌影再次叩首,身影一晃,便如同融入阴影般消失不见。
吴怀瑾靠在榻上,指尖轻轻敲击着矮榻的边缘。
招娣这只“小鼠”的能力,果然非同一般。
她提供的消息,价值巨大。
沙蝎宗余孽……他们还在执着于“钥匙”和“门”吗?
还是有了新的图谋?
还有那只被暂时压制下去的“眼睛”……系统的任务……
他闭上眼,脑海中飞速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。伤势未愈,危机四伏,但他手中的牌,似乎也在一点点增加。
饲鼠问路,影犬探踪。
这盘棋,远未到终局。
他需要更多的时间,也需要……更快的恢复速度。
目光,似乎不经意地,再次扫过内室方向。
那里,有他刚刚验证过的、快速恢复的“捷径”之一。
只是,需把握好其中的分寸。恩威,驯服,缺一不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