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彻底驱散了夜色,将清晏殿内映照得一片通明。
却照不透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与压抑。
吴怀瑾靠在窗边的软榻上,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,脸色苍白如纸,唇上不见半分血色,微阖着眼,仿佛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负担。
云袖跪坐在榻前,正用一方温热的软巾,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额角不断渗出的虚汗。
少女今日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宫装,眉眼间满是化不开的忧色,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这脆弱的宁静。
她的指尖偶尔不经意触碰到他冰凉的皮肤,心便跟着揪紧一分。
云香则安静地侍立在旁,手中捧着一碗刚煎好的、散发着浓郁药味的汤药,眼神里充满了无助与心疼。
殿内弥漫的药味,似乎比往日更重了几分。
“殿下,药快凉了,您多少用一些吧……”
云香见吴怀瑾久久没有动静,忍不住小声劝道,声音带着哽咽。
吴怀瑾缓缓睁开眼,目光有些涣散,带着浓重的倦意,他微微偏头,避开那浓烈的药味,声音虚弱得几不可闻:
“……拿开,闻着难受。”
云袖连忙对云香使了个眼色,云香只得红着眼圈,将药碗暂时放到一旁的小几上。
“殿下,您从昨夜回来就一直这样……”
云袖的声音带着哭腔,用软巾轻轻蘸去他鬓角的冷汗,
“可是昨夜外面那动静,惊着您了?太医说了,您这病最忌惊惧忧思……”
吴怀瑾闭了闭眼,没有回答,只是将脸往软枕里埋了埋,露出一段苍白脆弱的脖颈。
这个无意识的、带着依赖意味的动作,让云袖的心瞬间软成了一滩水,所有的疑问都咽了回去,只剩下满心的怜惜与守护欲。
他需要维持这副病入膏肓的模样。
昨夜碧梧宫那么大的动静,皇城戒严,他若表现得毫无异样,反而惹人怀疑。
这身“病骨”,此刻正是最好的掩护。
然而,在他看似昏沉虚弱的外表下,神识却如同绷紧的弓弦,通过魂契,一遍又一遍地试图联系那道灵巧而忠诚的纽带。
「乌圆。」
「乌圆!」
意念传出,却如同石沉大海。
魂契的连接并未断绝,证明她还活着,但那边传来的只有一片死寂,以及一种极其微弱、仿佛被什么东西隔绝或压制的、混乱的恐惧感。
如同走失的猫儿,被困在了某个无法挣脱的角落。
吴怀瑾的心一点点沉下去。
乌圆负责监视沙蝎宗和流民,昨夜碧梧宫异变,皇城大乱,她极有可能被卷入了什么意外,或者……更糟,被老八或沙蝎宗的人发现了!
失去乌圆,不仅仅意味着失去一双敏锐的眼睛和一张遍布底层的蛛网,更意味着他可能失去关于沙蝎宗运输线路、西域流民,乃至老八下一步动向的关键情报!
必须找到她!
活要见人,死……也要知道尸首在何处!
他强行压下心中的焦躁与戾气,现在绝不能自乱阵脚。
他需要情报,需要知道昨夜事件的全貌,才能判断乌圆可能遭遇了什么。
意念转向那道最沉稳的联结。
「戌影。」
内殿帷幕的阴影下,玄色身影无声凝实。
戌影双膝跪地,额头触地,姿态依旧恭顺如磐石,只是周身的气息比平日更添了几分肃杀与冰冷。
她肩头的伤处显然被重新处理过,但行动间依旧能看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。
「奴在。」
“昨夜事后,宫中动向。”
吴怀瑾的意念简洁冰冷,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。
「回主人,」
戌影的声音透过魂契传来,沉闷而迅速,
「碧梧宫已被完全封锁,由皇帝亲卫与皇室供奉共同镇守,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半步。宫中对外宣称,乃地脉不稳引发异象,现已平息。太子、八皇子及其他几位皇子公主,皆被勒令留在各自宫中,无诏不得出。」
地脉不稳?
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!
吴怀瑾心中冷笑。
“擒获之人?”
「沙蝎宗成员共七人,皆被囚入天牢最深处的‘水狱’,由陛下亲信看守,审讯由暗卫直接负责,外人无法插手。其随身物品已被收缴,包括……一些疑似与西域传讯相关的法器残片。」
暗卫直接审讯……
吴怀瑾眼神一凝。
这意味着父皇要将此事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,连刑部和大理寺都无权过问。
想从这些沙蝎宗成员嘴里挖出关于老八的线索,难如登天。
“八皇子府反应?”
「八皇子府大门紧闭,未见任何人出入。府内气息平静,似与昨夜之事毫无瓜葛。」
戌影顿了顿,补充道,
「但奴感知到,其府邸外围的暗哨,增加了三处,且皆非寻常护卫,灵力阴晦。」
果然!
老八这是在撇清关系,同时加强了自身的戒备。
他定然与沙蝎宗有所勾结,只是手脚干净,暂时抓不到把柄。
“继续监视,尤其是八皇子府与外界任何可能的隐秘联系。”
「是!」
戌影领命,身影微微波动,融入阴影。
吴怀瑾靠在软枕上,微微喘息,仿佛仅仅是这番意念交流就已耗尽了他的力气。
云袖连忙上前,用温热的掌心轻轻按摩着他的太阳穴,试图缓解他的“不适”。
他闭上眼,眉头紧锁。
官方渠道被彻底封锁,沙蝎宗成员无法接触,老八那边戒备森严……
寻找乌圆的线索,似乎只剩下一条——那些西域流民!
乌圆最后的任务是接触流民,她若出事,极有可能与那些流民,或者混在流民中的沙蝎宗暗线有关!
他必须立刻知道那些流民的现状!
意念再次连接酉影。
「酉影。」
「奴在。」
远在静心苑外的酉影立刻回应,声音透过“洞观羽”传来,依旧冷静,但似乎比平日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。
“静心苑外,可有异动?昨夜混乱,可有波及?”
吴怀瑾问道,同时分出一缕神识,通过“洞观羽”共享的视野,观察静心苑内的情形。
只见吴怀冬依旧蜷在角落,但状态更加诡异。
她不再颤抖,也不再流血泪,只是睁着那双彻底失去焦距的空洞眼睛,嘴角挂着一抹似哭似笑的、扭曲的弧度,对着空气无声地张合着嘴唇,仿佛在与人对话。
她的身上,隐隐散发出一股极其微弱的、与碧梧宫方向残留的阴邪气息同源的能量波动!
这头“羊”,与那井下的联系,在昨夜异变后,似乎变得更加深入和……危险了!
酉影的意念同步传来:
「静心苑外围守卫增加一倍,但未见骚乱。目标状态异常,与地底阴邪能量共鸣持续加深,似在被动接收某种……信息流。其神魂已处于崩解边缘,随时可能异化或彻底湮灭。」
吴怀瑾心中一凛。
吴怀冬这边也快失控了!
她就像一根随时可能引爆的引线,一头连着静心苑,另一头……或许就连着冷宫那口尚未平息的“井”!
他强行压下处理这头“羊”的冲动,当务之急是找到乌圆。
“留意皇城各处,尤其是西市外围、废弃民房、破庙等地,可有乌圆踪迹或其留下的特殊标记。若有发现,不惜一切代价,确认其安危。”
「奴明白。」
酉影的回应没有丝毫犹豫。
切断联系,吴怀瑾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袭来。
线索渺茫,危机四伏,而他却被困在这病弱的躯壳里,动弹不得。
「乌圆……」
他再一次,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,向那沉寂的魂契发出呼唤。
这一次,那边死寂的黑暗中,似乎极其微弱地、如同幻觉般,传来了一声几不可闻的、带着痛苦与恐惧的——
「……喵……」
如同受伤幼猫濒死的哀鸣。
吴怀瑾猛地睁开眼,瞳孔骤缩!
她还活着!
但处境极其危险!
他必须做点什么!
立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