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曦再次降临,透过窗棂,将清晏殿内映照得一片通明。
吴怀瑾端坐在梳妆台前,任由云袖为他梳理着长发。
他望着铜镜中那张苍白依旧、眉眼间带着挥之不去倦意的脸,目光却仿佛穿透了镜像,落在了识海深处那刺目的红色数字上。
-125。
这个数字,如同最恶毒的诅咒,死死地钉在他的神魂之上,纹丝不动。
昨夜看似成功的布局,竟未能让这该死的功德值松动分毫!
一股冰冷的怒意在心底翻涌,但很快被他强行压下,化作更深的寒意。
他面上依旧平静无波,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厉色。
伪善之路,竟比他想象得还要艰难百倍!
这枷锁,沉重得令人窒息。
“殿下,”
云袖轻柔的声音打断了他内心的翻涌,
“梳好了。今日气色似乎比昨日更差了些,可是昨夜又未曾安睡?”
她眼中盛满了纯粹的担忧。
吴怀瑾收敛心神,嘴角牵起一丝温和的弧度:
“无妨,只是旧疾有些反复罢了。”
他抬手,指尖无意识地按了按胸口,这个细微的动作立刻让云袖的心揪紧了。
用过早膳,屏退左右,书房内只剩下他一人时,他走到窗边,眼神幽暗。
功德……他需要更快、更有效的方法!
西域流民——一个念头闪过。
救助他们,既能获取可能的功德,又能借此深入探查沙蝎宗。
他立刻通过魂契联系乌圆。
意念刚传出,窗外便传来那熟悉的、急切的“嗒嗒”声,像是受宠若惊的猫儿在用爪子轻叩窗棂。
下一刻,那道灰色的身影便灵巧地滑了进来,几乎是扑跪在地,以最快的速度膝行至书案前,深深伏下,额头紧贴冰冷的地面,脖颈上的“牵机铃”纹丝不动。
“主人!”
乌圆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喘息和难以掩饰的兴奋,
“奴正有急事回报!奴不敢有片刻耽搁!”
她的肩膀微微颤抖,是因为能被主人第一时间召唤的激动。
“讲。”
吴怀瑾的声音平淡,却让乌圆如同听到了最美妙的仙乐。
她立刻竹筒倒豆子般汇报起来,语速极快却清晰:
“回主人!昨夜子时,‘胡记香料铺’那批货果然从废码头运出了!……奴隐约看到他们搬运的箱笼缝隙里,露出的不是香料,而是……金属的反光!像是兵器或者某种特殊的构件!”
她微微抬头,猫儿眼里闪烁着献宝般的光芒,渴望着主人的认可。
“还有,”
她继续急切地说道,
“奴按照主人之前的吩咐,留意西域流民……其中……似乎混着几个身上带伤、行踪诡秘的,不像是普通流民……”
很好!线索串联起来了!
吴怀瑾微微颔首,目光落在乌圆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背上。
“做得很好。”
他沉声道,语气中带着明确的赞许。
乌圆浑身剧烈一颤,仿佛被这简单的四个字击中,一股巨大的暖流和酸楚涌上鼻腔,她拼命忍住才没有呜咽出声,只是将头埋得更低,几乎要嵌进地缝里。
“为主人效力是奴的本分!”
她的声音带着哽咽的坚定。
“两件事。”
吴怀瑾的声音依旧平稳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,
“第一,集中精力,查明那批‘货物’最终运往何处,是否与碧梧宫有关。此事优先级最高。”
“第二,想办法接触那些西域流民,尤其是那些行踪诡秘的。摸清他们的底细,若能收买或利用,再好不过。需要银钱打点,去找戌影支取。”
“是!奴明白!奴一定办好!”
乌圆的声音因激动而拔高,又立刻意识到失态,赶紧压低,带着无比的虔诚。
她等待着主人让她退下的指令,内心充满了执行新任务的狂热。
“等等。”
吴怀瑾再次开口。
乌圆立刻如同被施了定身术,伏地不动,连呼吸都屏住了,心中充满了被主人再次留住的受宠若惊。
吴怀瑾走下座位,缓步来到她面前,玄色的衣摆停在她的视线边缘。
他并未蹲下,只是垂眸凝视着脚下这具因激动而微微战栗的躯体。
他的目光,落在了她脖颈上那枚暗哑的“牵机铃”上。
随即,他伸出食指,用指节侧面,极其轻缓地、几乎只是触碰空气般,蹭过了那冰凉的金属表面。
动作带着一种审视器物般的冷静,却又因这突如其来的接触部位,而显得格外亲昵与……危险。
乌圆猛地一颤,像是被冰冷的火焰烫到,整个人僵直如铁,心脏疯狂擂鼓,几乎要撞碎胸骨。
那触碰轻如羽毛,却比任何重击都更让她魂飞魄散!
她能感觉到主人指节微凉的硬度与铃铛的冰冷融为一体,清晰地烙印在她的感知中。
“此事关乎重大,务必谨慎。”
吴怀瑾的声音从头顶传来,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,
“你的能力,本王看在眼里。但你的安全,同样重要。”
他的指节就那样若有若无地贴着“牵机铃”,没有用力,却仿佛扼住了她命运的咽喉,又像是在抚摸最忠诚的猎犬项圈上的铭牌。
“记住,若有危险,以保全自身为第一要务。本王需要的是长久的耳目,而非一时之功。明白吗?”
这看似平淡的叮嘱,配合着脖颈要害处那若即若离的触碰,听在乌圆耳中却如同最滚烫的烙印,混合着极致的恐惧与被认可的狂喜,深深印刻在她的灵魂上。
被需要!被认可!被以这种绝对掌控的方式“关心”!
“奴……奴知道了!”
她哽咽着,泪水汹涌而出,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,
“谢主人!奴……奴的命是主人的!”
就在这时,她像是被某种情绪冲昏了头脑,猛地抬起头,那双猫儿眼里燃烧着近乎癫狂的火焰,用尽全身力气,嘶哑却清晰地立下誓言:
“主人放心!”
“奴就算拼上这条贱命,豁出这身皮囊,也定要把那沙蝎宗的底裤都扒出来,将那碧梧宫的隐秘查个底朝天!”
“若是办砸了,奴……奴就自己跳进那碧梧宫的井里,绝不给主人添一丝麻烦!”
这誓言狠绝而卑微,充满了不顾一切的狂热,更像是一道她自己立下的、不成功便成仁的军令状。
吴怀瑾看着她眼中那混合着泪水与狂热的光芒,神色未变,只是收回了手,仿佛只是拂去了一丝尘埃。
“记住你的话。但也记住本王的话——活着,才有价值。去吧。”
他的语气依旧淡漠,但最后那句“活着,才有价值”,却像是一根无形的火光,牵住了即将不顾一切扑向火焰的飞蛾。
“是!奴……奴记住了!奴告退!”
乌圆重重地、几乎是匍匐着磕了三个头,仿佛要将主人的话语和自己的誓言一同刻入骨髓。
这才手脚并用地、以最快的速度退至窗边,灵巧却带着一丝决绝的狂热翻出窗外,消失在晨曦中。
书房内重归寂静。
吴怀瑾站在原地,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金属铃铛的冰冷触感。
乌圆那疯狂的誓言在他脑中回响。
恩威并施,对于乌圆这样在黑暗中挣扎、极度渴望认可的灵魂,在象征绝对束缚的“牵机铃”上施加看似关怀的触碰,远比金银赏赐更能激发其盲目的忠诚与舍生忘死的动力。
那触碰,既是提醒她枷锁的存在,也是肯定她作为“所有物”的价值。
他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刀,锋利,且懂得自我鞭策。
至于这刀是否会因过于急切而折断……那就要看她的运气,以及他的手段了。
打发走乌圆,吴怀瑾心中的冰冷算计并未停止。
碧梧宫、沙蝎宗、流民……线索越来越多,但核心的功德问题依旧无解。
他需要双管齐下。
他再次闭目凝神,将意念投向静心苑。
通过酉影的“洞观羽”,他“看”到吴怀冬依旧蜷缩在角落,但状态似乎更加诡异。
她不再疯狂划写,也不再喃喃自语,只是睁着那双空洞的眼睛,死死地盯着地面,仿佛能看穿厚厚的石板,直抵地底深处。
她的身体偶尔会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一下,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灰白。
酉影的意念同步传来:
「目标对地脉波动的感知持续增强,已能模糊捕捉到源自冷宫方向的、规律性的微弱震颤。」
「但其神魂负荷已达极限,随时可能彻底崩溃或……引发不可测后果。」
冷宫方向的规律性震颤?
吴怀瑾心中冷静地分析。
冷宫那口井的封印,难道也出现了问题?
是与碧梧宫的异动共鸣,还是独立发生的变化?
这头“羊”的价值,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大。
但她也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,随时可能断裂。
他略一沉吟,通过酉影传递出一个新的、充满诱惑与危险的意念:
「感受它……描述它……冷宫的……‘心跳’……」
他需要知道那震颤的具体形态和规律!
这或许是了解封印状态的关键!
做完这一切,他感到一阵更深沉的疲惫袭来,不仅仅是身体,更是源于灵魂深处与那负功德值持续对抗的消耗。
他靠在椅背上,闭上眼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玉扳指,大脑却在飞速运转,推演着各种可能性。
窗外阳光明媚,春花烂漫,而他却被困在这无形的枷锁之中,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,计算着最微小的得失。
不知过了多久,一阵极其微弱、却带着尖锐警示意味的波动,透过戌影的魂契猛然传来!
并非语言,而是一种纯粹的危险信号!
吴怀瑾猛地睁开眼,眸中睡意全无,只剩下冰雪般的冷静与锐利!
是碧梧宫方向!
几乎同时,他右手掌心中那枚沉寂的金色符文,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,并且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剧烈搏动着,散发出灼热与冰寒交织的诡异感!
这一次,不再是微弱的悸动,而是一种清晰的、指向明确的——警告!
碧梧宫那边,出大事了!
他豁然起身,脸色冰寒,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危险而内敛。
顾不上那该死的功德值,他必须立刻知道,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!
是八皇子的人动手了?
还是那口“井”下的存在,终于按捺不住了?
风雨已至,而他,需要在这漩涡中,保持绝对的清醒,才能抓住那一线生机,甚至……反客为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