寅时过半,夜色最浓时,清晏殿内只余一盏长明灯,在角落投下摇曳的昏黄光晕。
吴怀瑾并未安寝,他披着一件玄色暗云纹软绸寝衣,独自坐在书案前。
案上铺着一张京城简图,几处地点被朱砂细细圈出。
指尖那枚青玉扳指在灯下泛着幽光,映着他沉静如水、却深不见底的眼眸。
「酉影。」
他意念微动。
「奴在。」
远在静心苑外的酉影立刻回应,声音透过“洞观羽”传来,冷静无波。
“那‘羊’,对香囊影像反应如何?”
「回主人,目标反应剧烈。」
「自接收到影像后,一直处于焦躁状态,反复在墙角以指划地,似在描摹记忆中的庭院布局。」
「对今日送去的食水几乎未动,全部注意力皆在破解影像含义。」
「神魂波动剧烈,依附感与自主意识激烈冲突。」
吴怀瑾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。
冲突越激烈,驯服后的忠诚才越绝对。
他要的,就是彻底碾碎她残存的自我,让她心甘情愿地成为他掌中最听话的“羊”。
“持续监控,若有异动,即刻回报。”
“是。”
切断联系,他缓缓靠向椅背,闭上眼。
神魂深处,天雷刑罚留下的隐痛依旧如影随形,识海中那-129的功德值,更是无声的鞭策。
明日李御史的弹劾,将是一记重锤,而他需要确保,这锤子落下时,溅起的火星,能点燃他需要的火焰。
卯时初,天色未明,太子东宫已灯火通明。
吴怀仁一夜未眠,眼底布满血丝,穿着杏黄寝衣在书房内焦躁地踱步。
幕僚跪在一旁,额角冷汗涔涔。
“废物!都是废物!”
太子猛地将案几上的镇纸扫落在地,发出刺耳的碎裂声,
“李铁面明日就要在早朝上发难,你们却连背后主使之人都查不出来!本宫养你们何用!”
“殿下息怒!”
幕僚以头抢地,
“对方手段极为高明,所有线索都指向八皇子,却又留有余地,让人抓不住实质把柄。”
“而且……而且漕帮那边接连出事,刘老三和几个知道内情的头目都……”
太子猛地站起身,杏黄寝衣的袖子带翻了茶盏,温热的茶水泼了一桌。
他眼角余光瞥见幕僚吓得浑身一抖的模样,心中冷笑,面上却更加怒不可遏。
“都……都死了。”
“下手干净利落,像是……专业的杀手。”
太子心头雪亮,脸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惊疑不定,仿佛真的被这个消息震住。
他踉跄后退半步,扶住案几边缘,手指因“愤怒”而微微发抖。
“老八……他竟敢……”
他喃喃自语,声音带着“难以置信”的颤抖,随即猛地抬头,眼中闪过一丝被逼到绝境的“狠厉”,
“加派人手!给本宫盯死老八!”
“还有……去查查,最近京城有没有出现什么陌生的高手!”
他表面上暴跳如雷,心中却冷静地评估着:老八这次反应太快,太狠,不像他平日阴柔的风格。
难道……真有第三只手在搅浑水?
是那个一直装病的老九?
不,不可能,他没这个能力。
那会是谁?
“是!是!”
幕僚连声应下,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,显然被太子这番“盛怒”完全唬住,认定太子是真的一无所知且被逼到了墙角。
看着幕僚仓惶退下的背影,太子吴怀仁脸上的怒容瞬间收敛,只剩下冰冷的算计。
他需要这场“暴怒”来掩盖他真正的意图,也需要借这股“东风”,把水搅得更浑。
辰时正,八皇子府。
吴怀信穿着一身宝蓝色流云纹常服,正在庭院中慢悠悠地打着养生拳法。
晨光熹微,映着他清俊从容的面容。
心腹侍卫悄步上前,低声禀报。
“哦?太子兄长昨夜彻夜未眠?”
吴怀信收势,接过侍女递上的温茶,轻啜一口,唇角微勾,
“看来李御史这份大礼,让他很是困扰啊。”
“殿下,我们是否需要……”
“不必。”
吴怀信抬手打断,目光望向宫城方向,
“静观其变即可。这场戏,才刚刚开始。”
他顿了顿,问道,
“慈幼局和静心苑那边,可有什么新动静?”
“回殿下,慈幼局一切如常。”
“静心苑……看守回报,七公主近日情绪似乎稳定了些,不再像前些日子那般癫狂。”
吴怀信眼中闪过一丝玩味:
“稳定了?”
他放下茶盏,
“我那九弟,倒是真有些‘仁善’手段。继续盯着,看看他下一步,还想‘帮’谁。”
巳时初,静心苑。
吴怀冬蜷在角落里,双目赤红,指尖因反复在地上划动而破损渗血。
脑海中那个香囊坠落的影像,以及那片模糊的庭院景象,如同魔咒般挥之不去。
母妃的香囊……怎么会出现在那里?
那里是哪里?
“活着……有用……”
冰冷的指令与焦灼的渴望在她脑中激烈交战。
她必须找到!
必须证明自己有价值!
她猛地抬起头,看向那扇唯一能与外界产生微弱联系的、递送食盒的小窗。
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滋生。
下一次!
下一次送食盒来的时候,她一定要想办法传递出信息!
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线索!
她要知道那个庭院在哪里!
求生的本能与被操控的依赖,让她如同即将溺毙之人,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这根唯一的稻草。
她像一只被无形丝线牵引的傀儡,开始疯狂地策划着如何回应主人的“指令”。
午时三刻,清晏殿书房。
吴怀瑾刚由云袖伺候着用过午膳。
云香正跪在一旁,用温热的湿帕子为他净手。
少女低着头,动作轻柔,带着茉莉头油的淡香。
“殿下,李御史已在午门外等候宣召。”
云袖一边为他整理衣袖,一边柔声禀报。
吴怀瑾淡淡“嗯”了一声,目光却落在窗外。
时辰差不多了。
「乌圆。」
他意念传出。
几乎是瞬间,窗外便传来一声极轻微的“嗒”。
下一刻,一道纤细的灰色身影便从窗隙滑入,落地无声。
乌圆依旧是那身不起眼的杂役打扮,头发有些乱,沾着灰尘,像只刚从房梁上溜下来的野猫。
她一进来便四肢着地,飞快膝行至书案前三步外,深深伏下,额头紧贴地毯,脖颈上的“牵机铃”寂然无声。
“主人!”
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,
“李御史已经准备好发难了!”
“太子那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,派了好几拨人出去打探消息!”
“八皇子还在府里喝茶,稳坐钓鱼台!”
她像只发现了大鱼踪迹的猫,眼睛亮得惊人,迫不及待地汇报着自己窥探到的一切。
吴怀瑾垂眸看着她,未置可否,只是将刚刚放下茶盏、还带着些许温热的右手,随意地搭在了她伏低的、因激动而微微耸动的肩背上。
乌圆浑身猛地一僵,瞬间屏住了呼吸!
那只手不算重,甚至带着一丝暖意,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,瞬间将她钉在原地。
灵魂深处的契约让她无法动弹,巨大的屈辱感和一种扭曲的、被主人“标记”的满足感交织攀升,让她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。
她像一只被主人随手抚摸背脊的猫,既感到难堪,心底却又诡异地生出一丝被认可的安心。
她甚至不自觉地,将肩膀塌得更低了些。
吴怀瑾感受着掌下传来的细微战栗,眼底无波无澜。
片刻后,他收回手。
乌圆如蒙大赦,却又涌起一股莫名的空虚。
她重重磕了个头:
“奴……奴会继续盯紧朝会和各方反应的!”
“去吧。”
乌圆立刻手脚并用地退至窗边,灵巧地翻了出去,消失在庭院中。
未时正,金銮殿。
早朝的气氛凝重得如同实质。
文武百官分立两侧,鸦雀无声。
高踞龙椅之上的皇帝吴天,面色沉静,目光如电,扫过下方。
李御史手持玉笏,大步出列,声音洪亮,字字铿锵:
“臣,都察院御史李崇明,弹劾太子门下吏部侍郎张启明、漕运司副使王焕等五人,勾结地方,贪墨漕银,罔顾国法,其心可诛!”
他每念出一个名字,太子的脸色就白一分。
证据确凿,条理清晰,显然是有备而来。
龙椅之上,皇帝面无表情地听着,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击,看不出喜怒。
直到李御史陈述完毕,他才缓缓开口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:
“太子,李御史所奏,你可知情?”
太子吴怀仁慌忙出列,跪倒在地,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:
“回父皇,儿臣……儿臣御下不严,确有失察之罪!”
“但儿臣对张启明等人所为,确实不知情啊!请父皇明鉴!”
皇帝目光深邃地看了他片刻,未置可否,转而看向八皇子:
“怀信,你以为如何?”
吴怀信从容出列,躬身道:
“回父皇,漕运乃国之命脉,贪墨之事,必须严查。”
“然太子兄长日理万机,偶有失察,亦在所难免。”
“儿臣以为,当务之急是彻查此案,揪出幕后蠹虫,以正朝纲。”
他这番话,看似为太子开脱,实则将“失察”之罪坐实,更暗示此事背后可能还有更深的内情。
皇帝沉默片刻,最终下旨:
“此案交由三司会审,太子暂且回宫思过半年。”
“儿臣……领旨谢恩。”
太子脸色稍缓,虽被禁足,但未遭严惩,在预料之中。
申时末,清晏殿。
吴怀瑾站在窗前,望着天边绚烂的晚霞。
乌圆早已将朝会上的情形详细回报。
太子被禁足,三司会审……一切都在预料之中。
他能感觉到,识海中的功德值,极其缓慢地跳动了一下,变成了-128。
李御史的弹劾,他虽未直接出面,但暗中推动,清除朝中毒瘤,似乎也被那规则勉强认可了一丝。
但这还远远不够。
他需要更直接、更“纯粹”的“善举”,也需要……那头“羊”,尽快展现出她的“价值”。
他转身,看向书案上那幅未完成的《笼中雀》。
画中雀鸟眼神惊恐,羽翼凌乱,笼门洞开,却不敢飞出。
是时候,再推它一把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