卯初,晨光熹微,宫墙内的薄雾尚未散尽,檐角兽吻凝着露水,欲滴未滴。
清晏殿内殿,吴怀瑾已起身,披着一件月白暗云纹软绸寝衣,赤足踏在铺着厚绒地毯的金砖上。
云香跪在他脚边,正用浸了玫瑰露的温软丝帕,小心翼翼地擦拭他略显苍白的足踝。
少女低着头,鸦青鬓发间露出一段细腻脖颈,耳根透着薄红,动作轻柔得仿佛在侍弄易碎的琉璃。
“殿下,”
云袖端着一盏刚煎好的参汤进来,见她穿着一身杏子黄绫袄,下系湖色百褶裙,臂间挽着条浅金披帛,行走时裙裾微漾,似春水泛波,
“先用些汤暖暖胃。”
她将白玉盏放在一旁的小几上,声音温软,
“晨起露重,您病体初愈,还需仔细些。”
吴怀瑾淡淡“嗯”了一声,目光却落在窗外一株开得正盛的白玉兰上。
他任由云香伺候着,指尖无意识地在膝头轻敲,那枚青玉扳指在渐亮的天光下泛着温润光泽。
神魂深处的隐痛依旧如影随形,识海中那刺目的-132功德值,更似无声的鞭策。
静心苑那头“羊”已收到“炭火”,下一步,该让这“善举”的价值,发挥得更淋漓尽致些。
他微微抬手,示意云香停下。
云香立刻垂首退至一旁,与云袖交换了一个眼神,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忧色与顺从。
“更衣。”
吴怀瑾起身,声音带着晨起时特有的微哑。
辰时正,德妃宫中已是暖香萦绕。
德妃崔氏今日穿着一身绛紫绣金牡丹的宫装常服,发髻高绾,簪着整套赤金镶红宝头面,华贵雍容。
她正拿着一把小银剪,修剪着一盆开得正艳的西府海棠,眉宇间却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忧色。
“娘娘,九殿下身边的那位崔姑娘来了。”
贴身嬷嬷低声通传。
德妃手中银剪一顿,忙道:
“快请进来。”
帘笼轻响,崔玥璃步履轻盈地走了进来。
她今日换了一身藕荷色绣折枝梅的锦缎襦裙,外罩一件雪青色素绒短比甲,乌发梳成婉约的垂鬟分肖髻,只簪一支素银嵌珍珠的蜻蜓簪,清丽脱俗,行动间自带一股书香门第的温雅气度。
她走到德妃面前,规规矩矩地行了个万福礼,声音清柔:
“奴婢崔玥璃,请德妃娘娘安。”
“快起来,璃儿。”
德妃放下银剪,亲自上前虚扶了一把,拉着她的手在暖榻上坐下,目光慈爱地端详着她,
“可是瑾儿那边有什么事?”
崔玥璃微微垂首,露出一段白皙优美的颈子,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与恭顺:
“回娘娘,殿下身子已见好转,只是……心中仍记挂着静心苑七公主殿下。”
“昨夜殿下梦魇,醒来后提及七公主孤苦,春寒料峭,恐其缺衣少食,心中难安。”
“今日一早,便命奴婢寻了些厚实衣物被褥,以殿下名义送去静心苑了。”
她顿了顿,抬起眼,眸中水光盈盈,满是纯善,
“殿下仁厚,病中尚念及姐妹情深,奴婢……奴婢看着实在心疼。”
德妃闻言,眼圈顿时红了,用力握住崔玥璃的手:
“好孩子,难为你们主仆都有这份心!”
“怀冬那孩子……也是命苦。”
“瑾儿自己还病着,却总惦记旁人……”
她叹了口气,语气满是怜惜与欣慰,
“他这般仁善,是随了他外祖家的性子。”
“只是如今宫中是非多,他这般行事,只怕……”
“娘娘放心,”
崔玥璃适时接口,声音温婉却坚定,
“殿下行事自有分寸,送去的皆是寻常之物,不惹眼。”
“只是尽一份心意,全了天家兄妹的情分,任谁也说不出错处来。”
德妃点了点头,心中慰帖,看着崔玥璃愈发满意:
“有你这样知冷知热的人在瑾儿身边,本宫也放心些。”
“回去告诉瑾儿,让他好生养着,莫要再劳神,外面的事,有本宫呢。”
“是,奴婢谨记娘娘教诲。”
崔玥璃再次屈膝行礼,姿态优雅从容,这才告退离去。
走出德妃宫门,她脸上那抹温婉迅速褪去,眼底恢复成一潭深寂的寒水,步履依旧端庄,却透着一股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冷硬。
她如同一只完成了主人指令、收敛了所有声息的獒犬,沉默地穿行在宫道间,回归她应在的阴影。
巳时三刻,城西,漕运码头附近的一条暗巷。
空气中弥漫着河水腥气与货物腐烂的混合味道。
午影(阿娜尔)背靠着潮湿斑驳的墙壁,身上穿着一套毫不起眼的灰褐色粗布短打,脸上用特殊药汁涂抹得暗黄粗糙,头发胡乱挽起,插着几根不起眼的木簪,看上去与码头那些讨生活的苦力妇人并无二致。
唯有那双透过额前碎发缝隙望出来的浅褐色眼眸,锐利如鹰隼,紧紧盯着巷口方向。
她微微活动了一下左肩,昨日训练留下的暗伤在灵力的滋养下已好了七七八八,但那份痛楚的记忆却清晰地烙印在筋骨之中。
脸上那副特制的、看似粗陋的“隐息嚼”完美地改变了她的下半张脸轮廓,也禁锢了她所有的表情,只余一片死水般的冰冷。
目标即将出现。
漕帮三当家,“翻江鼠”刘老三,筑基中期修为,为人狡诈凶残,负责押运这批夹带私盐和违禁灵材的“私货”。
午影的呼吸放得极缓,周身气息收敛到了极致,如同蛰伏在阴影中的猎豹,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时机。
她的双腿微微弓起,肌肉紧绷,感受着地面传来的细微震动。
主人要那批货,更要刘老三的首级。
巷口传来杂乱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鲁的呼喝声。
“都快着点!麻利些!误了时辰,老子扒了你们的皮!”
一个嗓门洪亮、带着浓重口音的男声吼道。
午影眼神一凛。
来了。
她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出暗巷,混入码头嘈杂的人流中。
目光精准地锁定了那个被几名彪悍手下簇拥着、穿着锦缎袍子却掩不住一身戾气的矮壮汉子——刘老三。
机会只有一瞬。
就在刘老三骂骂咧咧地催促手下、注意力分散的刹那,午影动了!
她的身影在原地骤然模糊,下一瞬已出现在刘老三身侧!
速度快到极致,带起的微风甚至未能惊动近旁的尘埃!
手中一柄淬了剧毒、毫无反光的短匕如同毒蛇吐信,直刺刘老三毫无防备的咽喉!
刘老三到底是刀头舔血的老江湖,生死关头,筑基中期的灵觉猛然预警!
他骇然变色,仓促间猛然后仰,同时右手爆发出土黄色灵力,一拳轰向午影面门!
“找死!”
午影眼中寒光一闪,不闪不避,那刺出的短匕轨迹诡异地一折,避开拳风,精准无比地划过刘老三格挡而来的手腕!
“噗嗤!”
血光迸现!
刘老三发出一声凄厉惨叫,手腕几乎被齐根切断!
他眼中瞬间布满血丝,又惊又怒,左手猛地掏向怀中,似要取出什么符箓或法器!
然而,午影的速度更快!
她腰肢一拧,那双经过千锤百炼的长腿如同钢鞭般扫出,带着一股狂野暴戾的力量,狠狠踢在刘老三的左腿膝盖处!
“咔嚓!”
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可闻!
刘老三庞大的身躯如同破麻袋般向后倒飞出去,重重砸在堆放的货箱上,发出一声巨响!
他挣扎着想要爬起,却因断腿剧痛而徒劳无功,只能惊恐地看着那道灰褐色的身影如同索命修罗般再次逼近!
午影没有丝毫犹豫,短匕再次挥出,寒光一闪,刘老三那颗布满惊恐和难以置信表情的头颅便与身体分了家,滚落在地,鲜血喷溅而出,染红了她灰褐色的裤脚和沾满尘土的靴子。
她看也未看那兀自瞪着眼睛的头颅,迅速在其怀中摸索,掏出一个储物袋,又将其腰间代表身份的令牌扯下。
动作干净利落,没有一丝多余。
“三当家!”
“有刺客!”
直到此时,刘老三那些吓傻了的手下才反应过来,惊恐地叫喊着,抽出兵刃围拢上来。
午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,身形再次模糊,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,在人群中几个闪烁,便已突破了包围,消失在码头错综复杂的巷道深处。
只留下满地狼藉、一具无头尸首,以及一群惊惶失措的漕帮帮众。
她疾行在暗巷中,感受着靴底传来的粘稠触感,那是仇敌的鲜血。
心中没有杀戮后的悸动,只有一种完成任务的冰冷与一丝……被主人认可的微茫期待。
她像一匹刚刚撕碎了猎物、叼着战利品归巢的烈马,急于向骑手展示自己的价值。
未时初,清晏殿书房。
吴怀瑾坐在书案后,手中把玩着那枚从刘老三身上取下的储物袋和令牌。
储物袋里除了大量私盐和一批品相不错的低阶灵材,还有几封与朝中某位官员往来的密信,内容涉及漕运利益的分配,虽未直接指向太子或八皇子,却也是一条有用的线索。
“做得干净。”
他淡淡评价了一句,将储物袋和令牌随手丢在一旁。
午影双膝跪在书案前,依旧穿着那身沾了血迹和尘土的灰褐色粗布衣裳,头颅深深垂下:
“谢主人夸赞。”
声音透过“隐息嚼”显得有些沉闷,但那份压抑的激动却难以完全掩饰。
吴怀瑾目光掠过她染血的靴底,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。
他需要的就是这般锋利且听话的刀。
“戌影。”
“奴在。”
戌影的身影自阴影中显现,玄色劲装一丝不苟,仿佛从未离开。
“将这些东西,‘妥善’处理掉。”
“那些密信,抄录一份,原件……送到京兆尹衙门匿名主簿的案头。”
“是。”
戌影领命,拿起储物袋和令牌,无声退下。
吴怀瑾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午影:
“下去吧,洗净血污,好生调息。”
“你的‘腿’,本王还有大用。”
“奴遵命!”
午影重重磕头,这才起身,退出了书房。
她离开时,背脊挺得笔直,步伐沉稳,带着一股经血与火淬炼后的悍戾。
书房内重归寂静。
吴怀瑾缓缓靠向椅背,闭上眼。
漕帮之事,不过是一步闲棋,既能获取资源,又能扰乱视线。
真正的棋局,仍在宫中,在那些看似温情的“善举”之下。
他意念微动,连接上那枚高悬的“洞观羽”。
「酉影。」
「奴在。」
回应立刻传来,冷静如初。
“静心苑,‘羊’之状态。”
「回主人,目标已使用棉袍与被褥,情绪趋于稳定,对‘外界馈赠’依赖加深。」
「今日送食盒时,她未再尝试破坏,只静静接过。」
「神魂波动……死寂中隐现微弱依附感。」
依附感……
吴怀瑾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。
很好。
蛛网已悄然张开,静待猎物越陷越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