乌圆退下不久,殿外廊下的风卷着半片枯荷掠过,外间才传来云袖刻意压低、满是担忧的轻柔声音。
“殿下,您醒了吗?”
“该用药了。”
“进来。”
他闭着眼,声音虚弱得像被风吹散的棉絮。
珠帘轻响,云袖和云香端着黑漆托盘 ,步履轻盈却难掩焦切地走入。
两人皆着淡雅水绿宫装,领口绣着极小的白茉莉,梳双环髻,鬓边各簪了支素银小簪,眉眼间却笼着化不开的愁云。
云袖沉静些,将托盘轻轻放在床头矮几上,先俯身仔细端详主人脸色,见他比昨夜更显苍白,连唇色都淡了几分,眉头便锁得更紧。
她小心翼翼伸手,指尖先蹭了蹭自己的袖口暖了暖,才用手背极轻地贴了贴他额头,感受到那低于常人的微凉体温,眼中忧色又深了几分。
“殿下,您热度还未退……”
声音温柔得像羽毛拂过心尖。
吴怀瑾微睁眼看了看她,黑眸里蒙着层浅雾,没说话,任由她动作。
云香性子本就活泼,往日里总爱多嘴两句,此刻却安静异常,连呼吸都放得极轻。
她跪在脚踏边,指尖扣着碗底的浅凹纹,端起那碗浓黑药汁,用银匙轻轻搅动,凑到唇边仔细吹凉,每个动作都小心翼翼,怕惊扰了分毫。
抬起眼,见主人脸色白得像宣纸、连眉峰都透着无力的虚弱模样,眼圈瞬间就红了,却飞快地垂眸眨了眨,强忍着不敢落泪,只那端碗的手,微微发抖。
“殿下,药好了,您趁热用些吧?”
云袖指尖擦过云香的手背,轻轻接过药碗,指腹还能触到碗壁的余温,柔声劝道。
吴怀瑾掀着眼帘,极快地瞥了眼那浓黑药汁 , 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,随即松开,露出一丝 “无奈” 的苦笑。
“放着吧…… 稍后再用。”
嗓音沙哑得像磨过粗砂,带着病中孩童般任性的疲惫。
云袖云香飞快地对视一眼,眼尾都泛着红,皆看到彼此眼中浓得化不开的心疼与无奈。
云袖将药碗轻轻放回托盘,轻声道。
“那奴婢先帮殿下按按头吧?”
“您看起来很不舒服。”
说着,伸出纤长的手指,指腹还带着方才暖帕的温热,用恰到好处的力道,轻轻按上他发胀的太阳穴。
指尖温暖柔软,沾着鬓边茉莉头油淡淡的甜香,动作娴熟得像是练了千百遍,轻柔得怕碰碎了他。
吴怀瑾没有拒绝,甚至微微向后偏了偏头,靠向软垫更软的地方,方便她施力动作。
他合上眼,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,感受着适度按压带来的些微舒缓,以及…… 两名侍女那几乎要从眼里溢出来的、毫无半分杂质的担忧与关怀。
云香则跪在一旁,手里攥着块拧得半干的温湿帕子 ,极轻地擦拭他额角渗出的冷汗,动作小心得像对待易碎的稀世珍宝。
她看着主人闭目蹙眉、连呼吸都轻浅的脆弱模样,想起往日里他坐于案前批文、温和却隐含威仪的样子,心头像被浸了酸梅汤,又涩又软,只能更卖力地擦拭,想让他能好受些。
寝殿内一时只剩三人轻柔的呼吸、指尖按压穴位的细微声响,和云香时不时去铜盆里浸帕、拧干的轻响。
炭盆里的炭火燃得正旺,火星偶尔噼啪一声跳出来,暖融的气息在殿内弥漫,混着药碗的苦香、云袖的茉莉香,织出一片与外间朝堂风雨隔绝的、虚假安宁。
吴怀瑾任由她们围着自己忙碌,面上依旧虚弱,心中却一片如寒潭般的冰冷清明。
这两名贴身侍女,不同于影卫那般带着任务的忠诚,她们的忠心更纯粹,也更易用些小意就拿捏住。
此刻这副苍白虚弱的病容,正是加深她们依赖感与忠贞心的最佳引子,半分都浪费不得。
他需要这片刻的安稳,也需要她们毫无保留的细致伺候,好让这破败的身躯壳能尽快恢复力气。
伪善这条路,从来都需要换上千百张不同的面孔,哪一张都不能错。
对獒犬,要示之以弱来激发其忠;对烈马,要付之以托来束缚其心;对幼猫,要予之以怜爱来收其魂;而对这身边添香红袖…… 则需露之以依赖来固其情。
他缓缓睁开眼,目光从云袖的指尖移到她那双专注忧切的眸子上,声音依旧虚弱沙哑,却悄悄掺了一丝刻意放软的 “依赖”。
“云袖…… 今日这发,似乎束得松了些……”
云袖按在太阳穴的手猛地一顿,脸颊像被泼了胭脂,瞬间飞红到耳尖,忙低下头应道。
“是奴婢疏忽了。”
声线里带着压抑不住的、像浸了蜜般的欢喜,连指尖都轻快了些。
主人连她束的发髻松了都注意到,还特意跟她说了,这让她觉得自己的伺候不是白费的,竟是如此被需要着。
吴怀瑾喉间滚出一声淡淡的 “嗯”,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,重新合上眼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