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缕乳白色的烟丝,如同濒死者抓到的最后一根浮木,缠绕在吴怀冬干裂的鼻翼间。
她枯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,深陷的眼窝里,那点近乎湮灭的光猛地炸开,混浊而疯狂。
她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野兽,喉咙里发出 “嗬嗬” 的嘶鸣,双手在空中胡乱抓挠,试图将那虚幻的香气攫取入怀,指甲缝里还嵌着先前抠挖食盒留下的暗红木屑和凝固血痂。
“给我…… 给我 ——!”
她的声音嘶哑破碎,在死寂的殿宇内撞出空洞的回响。
殿外,麟德殿方向的骚动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,涟漪终于扩散至此。
把守静心苑的其中一名供奉下属眉头紧皱,侧耳倾听片刻,对同伴使了个眼色,身形一晃,便如青烟般朝着喧闹处掠去,显然是去查看情况,只留下一人看守。
就在这守卫心神被牵动的刹那 ——
酉影(春桃)如同没有重量的羽毛,自枯树之巅悄无声息地飘落。
她依旧穿着尚食局低等宫女的淡绿襦裙,发间那枚 “洞观羽” 青辉内敛,面容平静无波,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绝对冷静的专注。
她指尖夹着那支已燃烧了三分之一的 “清心宁神香”,香头明灭,散发出愈发浓郁的宁静气息。
她并未靠近那扇被烙下隔绝阵法的铁门,而是绕至静心苑侧后方一处因年久失修而略有松动的墙砖处,指尖灵力微吐,香头上那缕乳白色烟丝竟如同活物般,蜿蜒钻入砖缝,丝丝缕缕,更加浓郁地渗入殿内。
苑内,吴怀冬如同瘾症发作,整个人蜷缩着扑向那香气最浓的墙角,脸颊死死抵住冰冷粗糙的砖石,贪婪地、用力地呼吸着,仿佛要将那砖石都吸入肺腑。
泪水混着污浊滑落,她却浑然不觉,口中只剩下来回念叨的 “给我”。
麟德殿内,已是一片杯盘狼藉的混乱。
那领舞的西域舞姬仍僵立在凤座前,保持着敬酒的姿势,眼神惊恐凝固,生机已绝。
戌影那一道封喉的灵力,不仅断绝了她的声息,更在瞬间摧毁了她的心脉。
“有刺客!护驾!护驾 ——!”
太子吴怀仁第一个跳了起来,脸色煞白,声音尖利得变了调,打翻了面前的案几,酒水淋漓,狼狈不堪。
他身后的侍卫慌忙涌上,将他团团围住,刀剑出鞘,寒光映着他们惊惶的脸。
八皇子吴怀信亦是面露 “惊容”,迅速退至安全处,目光却似不经意地扫过西暖阁方向,又与席间几名心腹交换了眼色。
皇后姬氏端坐凤座,面沉如水,凤目含威,扫过全场。
她并未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动容,只是抬手虚按,一股无形的威压瞬间笼罩整个麟德殿,躁动的人群如同被冰水浇头,霎时安静下来,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。
“慌什么。”
皇后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,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,
“区区宵小,何足道哉。”
她的目光掠过那僵死的舞姬,又扫过太子与八皇子,深邃难明。
就在这死寂般的压抑中,西暖阁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!
“啊 ——!这…… 这是什么?!”
一名负责添香的小太监连滚爬爬地从暖阁中冲出,脸色惨白如纸,手中还捧着一个打开的狻猊香炉,炉内香灰中,赫然可见那枚灰白色的符文石子!
此刻,那石子正散发出幽幽的、令人心悸的灰光,一丝若有若无的、充满恶念与窥视感的低语,仿佛直接钻入在场修为稍高者的识海!
“魔…… 魔物!是魔物!”
有人失声惊呼。
几乎是同时,一名宗室子弟像是发现了什么,指着麟德殿东南角的蟠龙柱喊道:
“那…… 那里有东西!”
众人的目光随之望去,只见那蟠龙柱的裂隙中,不知何时竟露出一角明黄色的绢帛!
有眼尖的侍卫立刻上前,小心翼翼地用刀尖挑出,赫然是一卷用蜜蜡封存的帛书!
那明黄的色泽,非圣旨或皇室密令不得使用!
场面再次哗然!
皇后眼神骤然锐利如刀,先是扫过那散发着不祥灰光的石子,指尖一缕淡金色凤气弹出,如同烙铁般灼烧在石子之上。
“嗤 ——”
一声轻响,石子上的灰光剧烈闪烁,那低语声变得尖锐刺耳,随即迅速黯淡下去,最终化为齑粉。
但那一瞬间泄露出的邪异气息,已让在场不少人脸色发白。
接着,她拆开帛书。
目光扫过其上内容,皇后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,周身的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那帛书上,竟详细记录了当年姜贵妃孕中如何被劳妃暗中下药,导致其女吴怀春出生当日便夭折,以及后来劳妃生产前,又如何被姜贵妃设计报复,最终血崩而亡的 “证据”!
笔迹模仿得极为高明,更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、与那符文石子同源的阴冷气息,直指姜贵妃与劳妃之死、甚至更早的皇女夭折脱不开干系!
吴怀春!
那个和太子同一天出世,却还未获得皇帝敕封 “长公主” 便夭折的女儿!
此事一直是皇帝心中一根隐秘的刺,更是姜贵妃心底最深的痛与恨,也是她后来与体妃走近、不断巩固自身地位的缘由之一!
“娘娘!此乃污蔑!臣妾冤枉!”
姜贵妃在看到那帛书内容时,花容失色,保养得宜的脸瞬间扭曲,手中的玉杯 “哐当” 坠地,摔得粉碎。
她猛地跪倒在地,声音凄厉,带着无尽的委屈与愤怒,
“是有人要害臣妾!害我孩儿!娘娘明察啊!”
“母后!母妃绝不会做此等事!定是有人构陷!”
二皇子吴怀义也慌忙跪倒,急声辩解,眼神却凶狠地瞪向八皇子,显然怀疑是他捣鬼。
吴怀信也立刻跪倒,语气沉痛而 “正直”:
“母后,此物出现得蹊跷,竟与那魔物同现,定是有人欲搅乱宫闱,其心可诛!”
“望母后彻查,还姜贵妃清白!”
他言辞恳切,将祸水引向那不明的 “有人”,心中却冷笑,这指向姜贵妃的证据,虽与他原本计划指向太子不同,但效果似乎…… 更佳?
麟德殿内,气氛降至冰点。
后妃之间,皇子之间,那层薄薄的遮羞布,被这突如其来的 “证据” 与 “魔物”,彻底撕开!
牵扯出多年前的皇女夭折旧案,更显扑朔迷离,暗流化为惊涛,即将拍碎这虚假的盛宴。
清晏殿书房。
吴怀瑾静静 “看” 着魂契网络中反馈回的一幕幕。
戌影与午影已功成身退,隐匿于更深的黑暗。
乌圆正兴奋地传递着麟德殿内后妃失和、兄弟疑忌的混乱景象,尤其是那指向姜贵妃与早夭皇女的证据引发的震动。
他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始终未曾落下。
一切,皆如所料。
甚至,因牵扯出吴怀春这桩旧案,效果比他预想的更好。
水已浑到了极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