静心苑的日子,是被拉长、碾碎、又无限重复的灰白。
吴怀冬坐在窗边,目光穿透那几根将她与外界彻底隔绝的木条,落在院中那棵半枯的老槐树上。
昨夜一场急雨,打落了不少本就稀疏的叶子,更添几分破败。
老嬷嬷端着午膳进来,依旧是清汤寡水,只是旁边多了一小碟蜜饯果子,色泽诱人。还有角落里,堆着一小筐银霜炭,在这潮湿的初夏显得有些不伦不类。
“德妃娘娘念您体弱,让九殿下送来的。”
老嬷嬷干瘪的嘴唇蠕动着,声音没有任何起伏,放下东西便退了出去,仿佛只是完成一道固定工序。
殿门重新合拢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吴怀冬的目光扫过那碟蜜饯,那筐银炭。
没有动。她知道是谁送的。吴怀瑾。那个看似温润无害、实则心思深沉的九弟。
他像最耐心的猎人,不断将诱饵投进她的囚笼。
起初是几块棉布,两瓶丹药,然后是宫花胭脂,现在是炭火与蜜饯。每一次都打着德妃或其他人的名号,每一次都显得那么“不经意”,那么“仁善”。
可她不是傻子。
她清楚地知道,这些东西背后,是那双隐藏在暗处、冰冷审视着她的眼睛。
他在一点点地蚕食她的意志,用这些微不足道的“恩惠”,试图让她习惯,让她依赖,让她在绝望中,将那一丝虚伪的温暖当作救命稻草。
她恨这种掌控,恨这种将她当作猎物般慢慢驯化的过程。
更恨的是,自己的身体和意志,正在可耻地产生反应。
那蜜饯的甜香隐隐勾动着食欲,那银炭的存在,让她想起冬日里彻骨的寒冷……她的骄傲在被一点点磨掉,生存的本能在抬头。
“呃……”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嘶鸣,猛地伸手,想将那碟蜜饯扫落在地!
手臂挥到一半,却僵住了。
她不能。她不敢。
她害怕那随之而来的、更加彻底的绝望,害怕那刚刚看到一丝缝隙的“生路”被彻底堵死。
这种受制于人、连发泄情绪都要权衡利弊的处境,比任何酷刑都更让她感到屈辱。
最终,她只是颓然地收回手,指甲深深掐入掌心,留下几个弯月形的血痕。
她抓起一块蜜饯,塞进口中,用力咀嚼着,甜腻的味道在口腔里化开,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,直冲喉头。
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,混合着蜜饯的甜腻,咸涩难当。
老嬷嬷再次端着午膳进来。
她机械地拿起筷子,拨弄着碗里粗糙的饭食。忽然,她的指尖触到了一个坚硬、冰凉的异物。
动作猛地顿住。
她盯着那碗饭,迟疑了一下,然后用筷子小心翼翼地拨开表层的米饭。下面,赫然露出了一角温润的白色。
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!呼吸骤然变得急促。
她几乎是有些慌乱地将那东西从饭里挖了出来——那是一块羊脂白玉佩!玉质极好,雕刻着简单的祥云纹路,触手生温。
没有锦盒,没有言语,没有任何标识。就这样悄无声息地、近乎粗鲁地,混在她的日常饭食里,被送了进来。
是谁?!
是吴怀瑾吗?他这是什么意思?用这种方式来羞辱她?还是……这玉佩本身,代表着什么?她从未见过自己的母妃。
她出生的那一刻,便是劳妃的忌辰。
关于母妃的一切,都来自于冷宫里那个疯疯癫癫、曾是劳妃贴身宫女的老嬷嬷的只言片语,来自于那些被岁月模糊了的、宫人间隐秘的流传。
老嬷嬷总是絮叨着劳妃娘娘是多么温柔善良,念叨着皇后是如何的善妒狠毒,认定是皇后害死了劳妃。
这些话语,如同诅咒般,从她懵懂时便深植心底。
她所有的恨意,对自身不祥的认知,都源于那个她从未谋面、因她而死的母亲,和那个高高在上、母仪天下却被她视为杀母仇人的皇后。
她颤抖着,拿起玉佩,仔细端详。玉是好玉,但看不出任何特殊之处。
她死死攥着玉佩,冰冷的玉石硽得掌心生疼。
这种不署名的、沉默的赠予方式,比任何明确的示好或威胁都更让她感到不安。
它剥夺了她追问和拒绝的权利,只将一个充满谜团的物体强塞给她,逼着她自己去解读,去猜测,去……胡思乱想。
她发现自己完全看不透这个九弟。
他的每一次举动,都像是笼罩在迷雾中。
她不再想着砸碎玉佩,而是如同捧着烫手山芋般,将其紧紧捂在胸口。
她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炸开了。
原本就混乱的心绪,因这块来历不明、方式诡异的玉佩,变得更加纷繁复杂。绝望之中,似乎又透出一丝诡异的光,引诱着她向更深的迷雾中探寻。
而这一切,似乎都在那个看似置身事外的九弟的掌控之中。
她抬起头,望向清晏殿的方向,目光中充满了刻骨的恨意,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、被这无声的谜题所引动的……扭曲的期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