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四合,最后一缕天光被厚重的宫墙吞噬,皇城提前陷入了沉寂。风声鹤唳之下,连巡夜侍卫的脚步声都透着一股刻意压制的谨慎,仿佛生怕惊扰了某种潜藏在阴影里的巨兽。
清晏殿内却早早燃起了烛火,暖黄的光晕透过茜纱窗,驱散了些许夜间的寒凉。吴怀瑾并未如往常般在书房读书,而是坐在内殿的梳妆台前。
紫檀木的台面光滑如镜,映出他略显苍白却依旧清俊的侧脸。
云袖站在他身后,手中拿着一把温润的犀角梳,正小心翼翼地为他梳理着如墨长发。她的动作极其轻柔,仿佛对待稀世珍宝,生怕扯痛了他分毫。
梳齿划过发丝,带起细微的沙沙声,在静谧的殿内格外清晰。
云香则跪坐在一旁,手中捧着一个打开的螺钿妆奁,里面整齐摆放着各色发簪、玉冠和散发着淡雅香气的头油。
她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吴怀瑾的头发上,又时不时偷偷抬眼,飞快地瞥一眼铜镜中殿下闭合着双眼、似乎全然放松的容颜,脸颊微微泛红。
殿内熏着淡淡的安神香,与少女身上清浅的体香混合,营造出一种近乎暧昧的安宁。这安宁之下,无形的魂契网络却如同夜的脉络,忠实地搏动着,将远方的讯息源源不断送达。
戌影的意念率先传来,冰冷如铁,不带丝毫冗余:「西北角窥探已清除,痕迹按主人之意留东宫制式箭头碎片一枚,灵力残余模拟七成相似。现场无目击。」
紧接着是乌圆,她的意念如同灵巧穿梭的织梭,将新的丝线编入情报网中:
「北境线已断。王贲副将亲卫‘意外’坠马,重伤昏迷,联络信物落入我方手中。太子与宗正寺丞二次密会,提及劳妃时,言辞更为笃定,似已掌握部分旁证,来源仍在追查。钱秉忠处,《金刚经》密写内容初步破译,涉及冷宫地脉走向及前朝‘镇龙桩’方位。」
最后是酉影,她的感知如同平静水面泛起的微澜:
「静心苑目标情绪出现波动,于窗台用指甲反复刻画同一扭曲符文,与晦影石碎片残留气息有微弱共鸣。戌时三刻,曾试图以碎瓷片割腕,力度不足,仅划破表皮,已被暗中处理。」
一条条信息,无声无息地在吴怀瑾的识海中流淌、汇聚、分析。
他依旧闭着眼,面容平静,仿佛真的沉浸在这梳头的舒适与宁静之中。
云袖的指尖偶尔会不经意地触碰到他的颈侧皮肤,带来一丝微凉的滑腻感。她能感觉到殿下今日似乎格外…柔顺?
任由她摆布着他的头发,没有丝毫的不耐。这种被全然信任(她以为的)的感觉,让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,指尖都微微发烫。
她轻轻将他的长发拢起,准备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。就在这时,吴怀瑾忽然缓缓抬起了手。
他的动作很慢,修长的手指在空中停顿了一瞬,然后,极其自然地,落在了云袖正在忙碌的手上。
云袖整个人猛地一僵,如同被定身法定住,连呼吸都停滞了。
殿下…殿下竟然主动碰了她的手!
那触感微凉,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、仿佛能穿透皮肤的力量。她的手腕纤细,被他轻轻握住,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腹的纹路和那沉稳的力道。
“殿下…”她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,声音细弱蚊蚋,带着惊慌与无措,更多的却是一种受宠若惊的羞赧。
吴怀瑾没有用力,只是虚虚地握着,指尖甚至在她细腻的手背上极其缓慢地、若有似无地摩挲了一下。
他的眼睛依旧闭着,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,仿佛只是无意识的举动:
“这发髻,挽得有些紧了。”
云袖的脸瞬间红透,如同染上了最艳丽的胭脂。她慌忙放松了力道,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出胸腔。
“奴…奴婢该死…奴婢这就松些…”
一旁的云香也看得呆了,捧着妆奁的手不自觉地收紧,眼中闪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羡慕。
吴怀瑾这才缓缓松开了手,指尖仿佛无意般从云袖的手腕滑落。那短暂的接触,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,在云袖心中荡开了层层叠叠的涟漪。
她只觉得被殿下触碰过的那一小片皮肤,灼热得厉害,连带着半边身子都有些发软。
她更加小心翼翼地梳理着手中的青丝,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易碎的梦境。每一根发丝,似乎都沾染了殿下指尖的温度,缠绕在她的指间,也悄然缠绕上她的心扉。
吴怀瑾感受着身后少女陡然变得紊乱的呼吸和微微颤抖的指尖,嘴角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。
温水煮蛙,需要的就是这恰到好处的温度。不经意的触碰,似是而非的依赖,远比直白的命令或赏赐,更能悄然瓦解心防,种下依赖的种子。
他不需要她们有多聪明,有多强大。
他只需要她们绝对的忠诚,和心甘情愿的奉献。
无论是身体,还是灵魂。
魂契的另一端,午影的意念传来,带着一丝压抑的躁动与绝对的服从:「
主人,戌影大人已确认新任务坐标。‘隐息嚼’运转正常,随时可动身。」
吴怀瑾意念微动,回应过去:「待戌影指令。」
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回身后的云袖身上。
她的手法确实精妙,不过片刻,一个既不失皇子气度,又透着几分闲适慵懒的发髻已然成型,用一根简单的青玉簪固定住。
“好了,殿下。”
云袖轻声说道,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未褪的颤音。
吴怀瑾这才缓缓睁开眼,看向镜中。
镜中的少年眉眼疏淡,气质温润,唯有眼底深处,是一片亘古不化的冰原。
他微微颔首:“尚可。”
仅仅是这两个字,就让云袖心中涌起巨大的满足和喜悦,方才的惊慌失措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。她屈膝行礼:
“谢殿下夸赞。”
吴怀瑾站起身,月白色的寝衣更衬得他身形颀长,墨发如瀑垂在身后。他走到窗边,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。
宫墙之外,太子与八皇子正斗得你死我活,血雨腥风。怀亲王在故纸堆里寻找着可能的生机。静心苑里的鬽魔在绝望与希望的边缘挣扎。
而他这里,却是一派红袖添香,青丝绕指的假象。
但这假象,正是他最坚固的堡垒,最锋利的武器之一。
他轻轻抬手,拂过方才被云袖梳理过的发丝,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少女肌肤的细腻触感和那熏香的淡雅气息。
驯兽之道,在于恩威并施,在于掌控其心。
而人心,往往比任何功法、任何力量,都更加有趣,也……更加有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