朝会上的惊雷,裹挟着“蚀心夺魄阵”、“八皇子府”、“前朝禁术”这些毒液般的字眼,以最快的速度渗入皇城的每一道砖缝,每一片琉璃瓦。猜忌、恐惧、野心,如同雨后毒菇,在阴影里疯狂滋生。
东宫一扫连日阴霾。
太子吴怀仁回到书房,再也无需掩饰,脸上是扭曲的狂喜,眼中燃烧着近乎癫狂的光。
“天助我也!老八,你完了!”
他反复低吼,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饿狼,立刻召集心腹,密谋着如何将这份“天赐良机”化作致命一击,如何将八皇子彻底钉死,如何瓜分其倒台后留下的权力真空。
他对着闻讯赶来的心腹属官,慷慨激昂,怒斥八皇子“不臣不悌”,“辜负圣恩”,表演得淋漓尽致。
然而,在他转身背对众人,目光扫向窗外八皇子府方向时,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,并非纯粹的愤怒,而是一种冰冷的眼神。
八皇子府则如坠冰窟。
吴怀信将自己反锁,脸色铁青,胸口因惊怒而剧烈起伏。栽赃!这绝对是栽赃!
是太子,还是那藏得更深的黄雀?
那残图的材质墨迹,隐隐勾起他一丝模糊的记忆,却抓不真切。
恐慌与暴怒交织,他像困兽般低吼,命令手下不惜一切代价追查源头,洗刷污名,同时催促“听风楼”尽快给出答案。
坤宁宫内,沉香袅袅,却驱不散姬皇后眉宇间的凝重与一丝痛心。
“信儿不会如此不智。”
她捻动佛珠的指尖微微发白,
“但这栽赃,太过精准狠辣。”
她吩咐容嬷嬷加紧探查西域那条线,并首次将疑虑的目光,投向了那座过于平静的清晏殿。
“瑾儿那孩子,安静得让人不安。”
风暴在平静的表面下汹涌澎湃。
而此刻的清晏殿,依旧维持着风雨欲来前的诡异宁静。
吴怀瑾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,手持书卷,目光却似乎落在庭院中那几株摇曳的紫薇花上,又似乎穿透了它们,落在了更远、更暗的地方。
午后的阳光被花叶切割得细碎,落在他月白色的常服上,明明灭灭。
殿外廊下,一道纤细的身影正以一种奇特的姿态存在。
乌圆没有像寻常宫人那般垂手肃立,而是像一只真正的猫,悄无声息地蜷在廊柱投下的那片最浓重的阴影里。
她的背脊微微弓起,形成一个流畅而警惕的弧度,仿佛随时能弹射而出。
双手看似随意地搭在并拢的膝盖上,指尖却无意识地反复抠刮着身下冰凉的石板,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——这是她焦躁时,如同猫儿磨爪般不自觉的动作。
朝堂上的消息早已如同野火般烧遍了她的耳廓。
那颗由她亲手投出的“石头”,果然掀起了滔天巨浪。巨大的成就感如同烈酒,烧得她浑身滚烫,那份深埋心底、日夜灼烧的渴望也随之沸腾到了顶点。
名字……属于影卫的名号……主人会赐予她吗?“子影”?“丑影”?“寅影”?还是……
她紧张得喉咙发干,灵巧的舌下意识地舔过有些干裂的嘴唇,竖着耳朵捕捉着书房内最细微的动静,连殿外风吹过花叶的沙沙声,都被她敏锐地过滤掉。
她像一只等待投喂又害怕被驱逐的野猫,既渴望靠近那温暖的光源,又恐惧于那光芒可能带来的烫伤。
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。
书房内只有书页偶尔翻动的轻响,和云袖研墨时极有规律的细微摩擦声。
乌圆的心,从滚烫的期待,渐渐被等待的寂静冷却,泛起一丝不安的冰凉。
为什么……没有召唤?
是没收到她的讯息?
是觉得她做得还不够完美?
还是……主人根本不在意她这点微末的功劳?
各种阴暗的猜测如同水蛭,吸附上来,啃噬着她的信心和勇气。
她忍不住抬起头,琥珀色的猫儿眼飞快地、胆怯地瞥向书房内那个清俊如画的身影。
殿下依旧那般平静,仿佛外界的天翻地覆,都不过是浮云过眼。
就在她几乎要被翻涌的失落和自疑吞噬时,软榻上的吴怀瑾,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。
他没有看向门外,甚至目光都未曾从书卷上移开,只是薄唇微启,平淡无波的两个字,清晰地穿透了寂静:
“进来。”
这声召唤如同赦令,让蜷缩在阴影里的乌圆浑身猛地一颤!
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弹起,动作间带着猫科动物特有的迅捷与柔韧,却又因激动而显得有些笨拙慌乱。
她像一道灰色的影子般“滑”进书房,没有发出丝毫脚步声,随即“噗通”一声,以最卑微的姿态跪伏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,额头紧紧贴合地面,仿佛要将自己融入这方寸之间。
“奴……奴在。”
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,细弱得像刚出生的小猫在呜咽。
吴怀瑾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卷,目光缓缓落下,如同无形的羽尖,扫过她因伏地而显得格外单薄的背脊,以及那微微耸动、透露出内心极度不安的肩头。
“事情,都办妥了?”
他问,语气依旧听不出喜怒,仿佛在询问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。
“回主人,都……都办妥了。”
乌圆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镇定,但声音里的颤音依旧明显,
“残图和标记,都已通过李御史……呈送御前。未曾……未曾留下任何指向清晏殿的痕迹。”
“嗯。”吴怀瑾轻轻应了一声,不再说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