德妃宫中,熏香暖融。
吴怀瑾坐在下首,捧着茶盏,垂眸听着德妃关于春日饮食调养的絮叨,神态温顺。
戌影的回报如同冰冷的铁钉,一下下敲入他的识海:
「井口灰雾已浓如实质,井壁符文光芒刺目,似在积蓄力量。井噪……奴需以灵力护住心神方能抵御。」
「静心苑内地底震颤加剧,吴怀冬蜷缩于床角,手中紧握那油纸包,气息紊乱,似在崩溃边缘。」
时机将至。
他放下茶盏,对德妃露出一个略带倦意的浅笑:
母妃教诲,儿臣记下了。只是今日不知为何,总觉心神不宁,有些乏力,想早些回去歇息。
德妃见他脸色确实比平日苍白些,不疑有他,关切道:
既如此,便快些回去,让云袖她们好生伺候着。莫要太过劳心读书。
是,儿臣告退。
起身,行礼,退出殿外。动作流畅自然。
踏上轿辇的那一刻,他脸上的温和倦怠瞬间褪去,化为一片冷硬的平静。
回清晏殿。
他吩咐道,声音不大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轿辇并未直接返回清晏殿,而是在一条僻静的宫道拐角处悄然停下。
一道几乎与暮色融为一体的影子无声无息地融入轿辇的阴影中,是酉影(春桃)。
她手中拿着一个不起眼的食盒,低眉顺目,如同任何一个往来于各宫苑之间的普通杂役宫女。
吴怀瑾未发一言,只透过轿帘的缝隙,与酉影交换了一个眼神。
酉影微微颔首,提着食盒,转身快步走向静心苑的方向。
她的任务,是去一件东西,并为另一件事铺路。
吴怀瑾闭上眼,神识却如一张冰冷的网,彻底铺开。
他的,穿透空间,精准地落在了静心苑内,那个蜷缩在床角、瑟瑟发抖的身影上。
这一次,他没有再隐藏,没有再用那种无声的。
一道清晰的、带着不容抗拒威压的意念,如同实质的锁链,骤然缠绕上吴怀冬濒临崩溃的神魂——
你想在永恒的囚禁中腐烂,还是抓住一线可能……挣脱这牢笼?
不是简单的想活吗,而是直指她内心深处,比死亡更让她恐惧的——永失自由。
吴怀冬猛地一颤,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心脏。
她下意识地抱紧自己,这个动作让本就凌乱的寝衣彻底散开,露出大半边雪白浑圆的胸脯和纤细的腰肢。
是他!他终于……直接开口了!
而且,精准地戳中了她最痛的地方!
她不想死,但她更不想像现在这样,像一只被拔了牙、折了翼的鸟,在这冰冷的囚笼里毫无希望地耗尽余生!
……自……由……
她几乎是呜咽着,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承载了太多重量与绝望的字眼。
泪水汹涌而出,不是因为恐惧,而是因为那被点燃的渴望。
你手中的东西,是剧毒,也是钥匙。
吴怀瑾的意念冰冷而清晰,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,
它能打开更深的地狱,也能……在特定的时候,为你撬开一丝缝隙。但凭你自己,只会被它毒死,或者被它引来的东西撕碎。
他顿了顿,让那绝望与渴望在她心中进一步发酵。
现在,给你选择。
一,抱着你那点可怜的怨恨和这不详之物,独自面对即将到来的东西,魂飞魄散,或者……永远成为这静心苑的一部分。
二,将它交给我派来的人。彻底臣服,奉我为主。你的命,你的仇恨,你残存的价值,皆归于我。作为交换,我会给你一条生路。并且,我承诺,在你证明自己的价值,在我达成目的之后……给你一个离开这里,以另一种方式的机会。
自由!
这两个字像魔咒,在她死寂的心湖中投下巨石。
哪怕明知可能是饮鸩止渴,可能是更深的陷阱,但那毕竟是!
希望,有时候比绝望更残忍。
她剧烈地喘息着,眼神在疯狂挣扎。交出去,等于交出一切,包括母妃死亡带来的最后一点隐秘关联。不交……那井下的东西,那无处不在的监视,这永恒的囚禁……
我……我……
她喉咙嘶哑,几乎发不出声音。
就在这时,殿门外传来细微的动静。是老嬷嬷拦住了什么人,低声询问。
送晚食的。
一个平淡无奇的女声响起,仿佛只是千百个底层宫人之一。
老嬷嬷似乎检查了一下,并未多问,便放行了。
静心苑的饮食粗陋,每日定时有人送来,早已是惯例。
殿门被从外面轻轻推开一条缝隙。
一个穿着灰扑扑宫装的低阶侍女低着头,提着食盒,无声地进来。
她看也没看瘫软在床的吴怀冬,径直走到桌边,将食盒中的粗陋饭食取出放下。
然后,她转向床的方向,依旧没有抬头,只是伸出了一只手。
那意思,不言而喻。
吴怀冬的心脏猛地收缩。
来了!他的人!
如此普通,如此不起眼,却能在看守严密的静心苑来去自如!
这背后代表的掌控力,让她遍体生寒。
她不再犹豫。
用尽全身力气,她颤抖着,将紧攥在胸口的、带着她体温和绝望的油纸包,拿了出来。
她没有举向空中,而是死死攥在手心,伸向那个侍女。
这只桀骜的鬽魔,此刻终于低下了头,献上了她最危险也最珍贵的。
……拿……去……
她对着脑海中那冰冷的存在,也是对着眼前的侍女,嘶声说道,
我……臣服……我要……自由……
那侍女平静地接过油纸包,看也未看,直接放入空了的食盒夹层。
整个过程没有丝毫拖泥带水,仿佛只是完成一件最寻常的差事。
然后,她如同来时一样,无声地退了出去,关紧了殿门。
整个过程,快得如同幻觉。
油纸包离开了她的手。
也带走了她最后一点凭依和……或许也是最后的诅咒。
在她交出东西的瞬间,那冰冷的意念再次响起,带着一丝掌控一切的漠然:
记住你的选择。你的价值,将决定你能否等到那一天。
没有烙印,没有更进一步的束缚。
但这轻飘飘的一句话,却比任何枷锁都更沉重。
她交出了最危险的东西,换来的只是一个空泛的承诺,和更加深不见底的掌控。
压力骤然消失。
吴怀冬彻底瘫软在床榻上,像一具被掏空的躯壳。
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剪去了最坚韧羊毛的羊,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,无所依凭。
她输了,输掉了所有。连自欺欺人的资格,都没有了。
但在那无尽的绝望与屈辱深处,竟隐隐生出一丝扭曲的……东西。
不是安宁,是一种更为混合着仇恨与渴望的火焰。
她要活下去,她要抓住那根名为的稻草,哪怕……代价是献出自己的一切。
她闭上眼,任由这火焰在心底燃烧。
那是猎物落入陷阱后,放弃所有挣扎、将一切都交付给猎手的、一种近乎虔诚的颓败之美。
清晏殿密室。
吴怀瑾看着酉影呈上的食盒,打开夹层,取出了那个尚带着吴怀冬体温与绝望气息的油纸包。
引魂烬的怨毒与葬玉的死寂气息交织,令人不适。
他面无表情地将其收起。
这只危险的鬽魔,已经亲手献上了她最珍贵的。
驯化的第一步已经完成——她主动交出了利爪和獠牙。
至于烙印,不急。
让她在希望与恐惧中再煎熬片刻,彻底磨去野性,那时的臣服,才会更加彻底。
从此,她的恐惧,她的怨恨,她对自由的渴望,她残存的力量和关于禁忌的知识,都将成为他掌中之物,成为驱动她这把危险兵器的……燃料。
他抬眼,目光似乎穿透密室厚重的墙壁,望向碧梧宫的方向。
戌影最新的回报已然抵达:
主人,月亮……开始染上血色了。
吴怀瑾缓缓站起身。
饵料已备,鬽魔已控,血月已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