乾元一百一十三年。
春去秋来,吴怀瑾十三岁。
清晏殿深处那间不为人知的密室里。
吴怀瑾褪去了白日里那身象征皇子身份的月白锦袍,换上了一件玄色暗纹的寝衣。
他端坐在铺着柔软黑狐裘的榻上,指尖把玩着一枚新近炼制的灵犀符。
忽然间,密室角落的阴影仿佛活物般蠕动了一下,戌影的身形自黑暗中悄然显现,如同臣服的兽类伏低身躯。
她没有半分迟疑,双膝如同被无形的锁链牵引,地一声重重跪倒在地,额头紧紧贴附在冰冷的地面上。
这姿态源于灵魂深处的绝对服从,刻入本能的条件反射。
来人周身裹在特制的玄蚕丝夜行衣中,贴身的衣料勾勒出她流畅而充满力量的腰肢与长腿曲线。
脸上蒙着半幅黑纱,只露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,却掩不住其下惊心动魄的美貌。
在她修长的脖在她修长的脖颈上,紧扣着一枚暗红色的项圈。
她的肌肤泛着冷玉般的光泽,鼻梁高挺,唇形姣好,即便跪伏于地,背脊依旧挺得笔直,宛如一杆随时准备刺出的长枪。
唯一破坏这份完美的,是自左眼下方斜划至下颌的一道浅粉色疤痕。
这伤痕非但没有折损她的容颜,反倒为这张绝美的面容平添了几分危险的诱惑力。
她是戌影,也曾是崔玥璃,是影卫十二地支之一戌狗,吴怀瑾最为信赖的獒犬与暗刃。
年方十六,自幼便追随在他身侧。
主人。
她的声音低沉平稳,听不出半分情绪波动,却带着经年累月培养出来的、刻入骨髓的驯顺。
吴怀瑾的目光并未从灵犀符上移开,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:
前日路过浣衣局,见一个名叫乌圆的宫女,被管事刘嬷嬷用捣衣杵抽打后背。
衣衫破裂,渗着血丝,疼得浑身颤抖却硬生生忍着不肯落泪,眼神倔强得像未驯熟的野猫。听闻她身世颇为坎坷?
戌影保持着额头触地的姿势,立刻回应,声音没有丝毫迟滞,显示出她早已将相关信息掌握得一清二楚:
其父原是北境边军中的一名小校,三年前死于与北蛮的冲突,朝廷拨发的抚恤银两被户部主事王坤层层克扣。”
“其母身患肺痨,常年卧病在床;其弟年仅六岁,在崇文书馆外偷听授课,无钱缴纳束修,屡遭馆内先生驱赶。
略作停顿,她冷静分析,言语间已为这猎物铺就了一条别无选择的绝路:
此女可用。奴已安排城西黑虎帮上门,假称其母病重需用珍稀药材,诱使她五十两印子钱。届时,走投无路的乌圆,除了紧握主人抛出的橄榄枝,将别无选择。
她又补充道,语气中带着对同类气息的精准判断,却也隐含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评估:
此女每至深夜,常于浣衣局后院的柴房内磨砺一把生锈的剪刀,刃口已被磨得发亮,是一柄尚未开锋、带着野性的暗刃,如同在泥泞中挣扎求生、爪牙渐利的狸奴。
《隐杀诀》残篇最善激发此类心性之人的血性与潜能。
待黑虎帮将其逼至绝境,便让她亲手了结王坤——王坤系姜贵妃远亲,正好借她之手除去这枚眼线,亦可试炼其心性坚韧与否。
吴怀瑾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,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榻沿,在寂静中发出规律的轻响:
分寸拿捏好,莫要真个毁了她。需得让她铭记终生,是谁予她生路,以及背叛所需付出的代价。她母亲与幼弟,须得妥善照看
奴明白。
戌影依旧保持着跪伏的姿势应道,戌影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自己颈间的“歃影箍”。
这是主人的赐予,是地位的象征。
她不需要同伴,她只需要主人。
主人的目光、主人的指令、主人的认可……这些应该只属于她戌影才对。
其他的一切,都只是工具,是消耗品,是……可能分散主人注意力的存在。
最锋利的刀,只需要一把。
她必须做得更多,更好,好到让主人觉得,有她戌影,便不再需要任何其他的“影”。
如果这只野猫不懂分寸…… 我不介意替主人,清理掉不够完美的工具。
待戌影离去,吴怀瑾睁开双眼,窗外月光清冷,洒落在他俊美却毫无表情的面容之上。
他需要绝对的忠诚,也需要可控的野心与独占欲。
相互制衡的刀,才不会反噬其主。
让她们在忠诚与独占的钢丝上舞蹈,在为主人献身的渴望中彼此竞争、相互警惕,最终,都将化为他通往永恒王座最稳固的阶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