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余人听见易安应下过继的事,眼底翻涌的尽是愤恨与嫌恶,恨不能立刻将他除之而后快……
唯有柳姨娘,在那话音落地的瞬间,整个人不可置信的看着易安,
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成齑粉,连拼凑都无从下手。
她张着嘴,喉咙里滚出细碎的呢喃,想说些什么,
偏又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思绪,那些盘桓在舌尖的话语,碎得连不成片。
停歇片刻后,柳姨娘的声音带着难掩的颤抖,断断续续地出声:
“安儿,你……你当真愿意过继吗?
你从前不是说,只想和娘亲守着日子,平平安安过一生吗?
你说你从没想过……要过继到主母名下啊。你还说……”
字字句句里裹着的心碎与悲伤,混着无处安放的无助,偏偏寻不到半分恨意。
“姨娘,” 易安的声音平得像一潭死水,“您是爹爹的妾室,自当称‘姨娘’才合礼数,怎可僭越称‘娘亲’?”
他顿了顿,才又道:“况且,便是我过继到母亲名下,
您依旧是我的生母,这层骨肉相连的情分,是永远不曾改变的……”
呵!”
一声讥讽陡然从上首炸开,众人闻声望去,原是端坐主位的柳璇。
她抬眸扫向易安,目光里淬着冰似的轻蔑,又瞥了眼早已失魂落魄、碎裂成渣的柳姨娘,
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嗤笑:“柳姨娘这场梦,终究是该醒了。你说呢……”
话音落,她视线重落回易安身上,声音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,听不出半分波澜:
“老六,柳姨娘养你十六载,衣食住行桩桩件件亲力亲为,
你倒好,为了逃避入赘,连生身母亲都能撇下。
这般凉薄之人,本夫人可不敢要。
谁知道哪天你为了别的好处,会不会把我也当成棋子摆弄……”
“好了,你们的事自个儿解决吧。”她撑着桌檐起身,语气里透着不耐,“我乏了,先回房歇着。”
众人的神色被她抛在脑后,柳璇径直穿过堂中,经过易安身侧时,
忽然侧头,眼帘微垂,用眼角斜蔑了易安一眼——
那眸子里,讥讽与厌恶几乎要溢出来……
“你终究——也——只是你。”
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砸落,她再没停留,径自走出了正厅……
柳姨娘听了柳璇那番话,缓缓抬眸看向易安,
嘴角牵起一抹极淡的笑,那笑声里裹着几分自嘲,又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……
她深吸一口气,像是要将周身翻涌的情绪全压进肺腑深处,
脸上浮出的神情,比痛哭流涕更让人瞧着心头发堵……
随后她看向坐在上首的易尚书,声音平静得近乎麻木:“老爷,您也听见了,夫人不愿让安儿过继。
那安儿与将军府的婚事……”
“老六和将军府的婚事,岂是老夫一人能做主的?”
易伊尚书眉头紧锁,语气添了几分不耐,
“如今全京城的人都瞧见了,老六与将军府大小姐同游京城。
这时候你让老夫出面说不愿履约,你叫老夫如何向陛下交代……
如何向将军府交代……
又如何堵住满京城的悠悠众口……”
易尚书的目光又落回易安身上,声音冷得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,字字都淬着刺骨的凉,裹着彻骨的薄情:
“老六,尚书府从不需要无用之人……
你既不愿履约,这摊子便自己去摆平……”
“若你能料理干净,老夫或许还能高看你一分。”
他话锋一转,眼底翻起狠戾的光,“可若办不到——这入赘的事,由不得你选。
便是将军府大小姐届时瞧不上你,你也得机关算尽也的入赘过去……”
最后几个字,几乎是咬着牙吐出来的,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:
“否则,老夫不介意让京中人人皆知的、那从小便药石不离的六公子,就此‘早逝’。”
说罢,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,怨毒的目光剜过柳姨娘与易安,甩袖便走……
就在即将踏出厅门的那一刻,他头也不回地抛下一句,声音冷得像淬毒的冰棱:
“尚书府的人,便是死,也得死得其所——做府里的垫脚石,也算没白活一场……”
易安本就因柳璇的拒绝满是挫败,
此刻又被易尚书那凉薄到近乎冷血的话语重重砸下来,整个人霎时便垮了——
像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,眼里残存的那点微光瞬间熄灭,连呼吸都似要停滞……
柳姨娘更是撑不住,直挺挺瘫在椅上,脊背被生生压弯了大半,
脸色灰败,整个人落魄得像被霜打尽了生机……
厅里其余等人,多是隔岸观火的姿态,眼底的幸灾乐祸几乎要溢出来,齐刷刷落在这对母子身上。
大少爷嗤笑一声,语气里的轻蔑毫不掩饰:“六弟,看来父亲对你倒是高看一眼,竟把解除婚约这等事交给你办。
你可得好好办,别叫父亲失望才是。”
他顿了顿,话里藏着阴损,“这事若是成了,不止父亲舒心,我们众兄弟也得感激你——
毕竟,大家都不用再为入赘之事发愁了。”
说罢,他凉薄地笑起来,那笑声刺得人耳膜发疼……
三公子易轩刚要开口,身旁的柳小娘抬手理了理额角的簪钗,轻声道:
“轩儿,陪娘回去吧,娘乏了。”她说着抬眼扫过易轩,随即起身……
易轩见状,瞥了眼失魂落魄的柳姨娘与易安,便上前扶着柳小娘,两人一同离了正厅。
她们走后,留下的人也各自寻了由头,陆陆续续散去,
偌大的正厅里,只剩下易安与柳姨娘,还有满室挥之不去的死寂……
约莫一刻钟后,柳姨娘才缓过些气来,声音轻得像从远方飘来的一缕风:
“安儿,姨娘还是先送你回房歇息吧。
你腿上的伤还没结痂,这般久坐,怕是要碍着伤口复原的……”
她说着,轻轻握住易安的胳膊,目光落在他脸上,眼眸里全是担忧……
易安未说话,只是缓缓抬起头,眼神平静得像一汪不起波澜的深潭,静静望着柳姨娘。
他没有抗拒,任由她搀扶着,一步一步,慢腾腾地向正厅外走去。
廊下的光影落在两人身上,将身影拉得很长,
一路只有衣料摩擦的轻响,衬得周遭愈发安静,也愈发沉滞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