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分钟后,锅开了。谭晓晓掀开锅盖,热气腾起,香味扑鼻——不是混浊的烩菜味,是层次分明的香:肉的醇厚,菜的清甜,茄子的软糯,西红柿的微酸。
她把醒好的面团擀开,切成宽面片。另起一锅水,水开下面片,煮熟捞出,过凉水,沥干,装在几个大碗里。
然后,她把炖好的菜连汤带水,浇在面片上。每一碗里,菜和面比例刚好,红的是西红柿,白的是白菜,褐的是肉片,透明的是粉条,浸在浓稠的汤汁里。
“这不是乱炖,”一个老帮厨小声说,“这有讲究。”
何师傅没说话,拿起筷子尝了一口。先吃的是土豆——炖得绵软但不碎,吸收了肉的鲜和西红柿的酸。
再吃一口面——筋道,裹着汤汁。最后喝了一口汤,浓淡适中,各种味道融合得恰到好处。
他放下筷子,看着谭晓晓:“这叫啥?”
“在我们那儿,叫‘一锅出’。”谭晓晓说,“菜和主食一锅出。”
何师傅沉默了半晌,点点头:“中午就上这个。”
那天中午,“东北一锅出”成了最受欢迎的菜。很多人吃完一碗,又去添第二碗。食堂里一片吸溜面条的声音。
下午收拾厨房时,何师傅走到谭晓晓旁边,看她刷锅。
“明天,”他说,“你做道汤。”
“什么汤?”
“清淡的,能上席面的那种。”何师傅顿了顿,“别用那些重油重盐的,就要清、鲜。”
这是更难的考题。清淡的汤,最见功夫。
谭晓晓点点头:“好。”
第二天,她凌晨四点就起来了。陆霆骁还在睡,她轻手轻脚出了门,去早市买了最新鲜的白菜——不是普通大白菜,是那种芯子嫩黄的小白菜。
回到食堂时,天还没亮。她先熬汤。鸡骨架、猪骨头、火腿,洗净焯水,加足清水,放几片姜,大火烧开,撇去浮沫,转小火慢炖。
炖汤的时候,她处理白菜。只取最嫩的菜心,一片片剥开,洗净。然后用细线,把每一片菜叶的筋小心地抽掉——这是个精细活,抽不好菜叶就碎了。
抽完筋的菜叶,用开水轻轻烫一下,立刻过凉水,保持翠绿。然后修成统一的大小,码在盘子里。
汤炖了三个小时,已经变成奶白色。谭晓晓把汤过滤,只要清汤,不要一点渣滓。然后她取一口干净的锅,把清汤再烧开,调味只加一点点盐。
最关键的一步来了。她把修好的白菜心,轻轻放入汤中,大火烧开,立刻转最小火,让汤保持将沸未沸的状态,慢慢“浸”熟白菜。
十分钟后,关火。她用漏勺小心地把白菜心捞出来,装在汤碗里,摆成莲花的形状。然后,把清汤缓缓浇在白菜上,汤要清,不能浑,不能有一点油花。
一道“开水白菜”做好了。
汤清澈见底,像开水一样。白菜心嫩黄,在汤中舒展,像一朵盛开的花。没有葱花,没有香菜,没有任何点缀,就是清汤和白菜。
但香味,已经飘满了整个食堂。
何师傅来的时候,汤刚好做完。他看着那碗“开水白菜”,愣住了。
“这……”
“您尝尝。”谭晓晓递过勺子。
何师傅舀了一勺汤,送进嘴里。他闭上了眼睛。
许久,他睁开眼,声音有些哑:“这汤……怎么做的?”
“就是清汤。”谭晓晓说,“火候到了,味道就有了。”
何师傅又吃了一口白菜。白菜已经完全入味,软而不烂,清甜中带着肉的鲜香,但又没有半点荤腥味。
他放下勺子,看着谭晓晓,看了很久。
“明天,”他说,“你跟我一起拟菜单。”
这话声音不大,但食堂里的人都听见了。几个帮厨互相看看,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——何师傅掌勺二十年,从来没让谁碰过菜单。
谭晓晓点点头:“好。”
中午,“开水白菜”只做了十碗,每桌一碗。很快,后勤部就有人来问:“今天的汤是谁做的?几位首长都说好。”
何师傅指了指谭晓晓。
那天下午,何师傅把谭晓晓叫到库房,给了她一件新的白大褂——不是帮厨的蓝色围裙,是正式厨师的白大褂。
“以后,”他说,“你负责汤和素菜。”
谭晓晓接过白大褂,很干净,叠得整齐。
“谢谢何师傅。”
“谢什么。”何师傅摆摆手,转身要走,又停下,“对了,那个‘一锅出’,下周再做一次。很多干部说没吃够。”
他走了两步,又回头,像是随口说:“你那个白菜抽筋的手法,抽空教教小李他们。年轻人,得学点真本事。”
谭晓晓看着手里的白大褂,白色的棉布,在午后阳光下,泛着柔和的光。
她知道,这第一关,算是过了。
不是靠争吵,不是靠辩解,是靠手里那把刀,靠灶上那锅汤,靠食物最本真的味道。
她穿上白大褂,系好扣子。布料挺括,肩线合身。
窗外,北京三月的阳光,正慢慢暖和起来。筒子楼里,三个孩子应该在和张阿姨玩。陆霆骁在研究室,研究着他的特种作战。
而她,在这个陌生的机关食堂,用最熟悉的方式,扎下了第一根根。
日子还长。但有了这第一步,后面的路,就走得踏实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