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笑笑迈出那一步时,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。
她感觉自己像一具被丝线操控的木偶,每一寸肌肉、每一根骨头都在抗拒,但意识深处那个声音——或者说,掌心那枚骨钥印记——正用不可违抗的力量,拖着她朝那扇门走去。
一步,两步。
祭坛周围那些灰袍人的诵咒声更响了。古老晦涩的音节在石窟中回荡,撞在岩壁上又弹回来,层层叠叠,像无数人在同时吟唱。幽蓝色的门影随着诵咒声明灭不定,雾气翻涌得更加剧烈,那些沉浮的骨钥印记开始朝她的方向汇聚,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。
“掌柜的!”赵铁柱嘶声喊,想冲过去拦住她,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了回来——是那十二个灰袍人同时抬起了头,十二双空洞的眼睛盯着他,目光中蕴含的力量像一堵墙,硬生生将他按在原地。
沧澜祭司举起鲸骨罗盘,罗盘指针疯狂旋转,最终指向唐笑笑的方向。他脸色大变:“钥匙在强行抽取她的魂魄!必须打断仪式!”
“怎么打断?”汐月拔出海族短刀,刀身在幽蓝光芒下泛着冷光,“那些人……好像不是活人。”
确实不是。离得近了才能看清,那十二个灰袍人虽然保持着跪姿,但露出的手部皮肤呈灰白色,干瘪如树皮,指甲又长又黑,像枯枝。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眼睛空洞无神,只有嘴巴在一开一合,机械地念诵着咒文。
是海傀。而且是比黑石谷那些更高级的海傀,体内残留的力量足以形成结界。
唐笑笑又往前走了一步。此刻她距离祭坛边缘只剩三丈。她能清晰看到祭坛上堆叠的白骨——有人类的,也有海兽的,全都杂乱地垒在一起,骨缝间渗出暗红色的粘液,散发出浓烈的腐臭。那些铁笼里的人也看得更清楚了:有男有女,有老有少,都瘦得脱了形,皮肤上布满灰白色的斑点,像发了霉的布匹。大多数已经没了声息,只有少数几个还在微弱地喘息,胸腔起伏几乎看不见。
而站在祭坛前的那个黑痣男人,此刻咧开的笑容更加诡异。他抬起手,指向唐笑笑掌心的印记:“来,把钥匙……还给门。”
“还给门”三个字说出的瞬间,唐笑笑感觉自己的魂魄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,然后用力往外扯!剧痛从灵魂深处爆发,她眼前一黑,差点栽倒。
但就在这时——
“姐姐!”
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石窟入口传来。
不是阿阮,是……
唐笑笑艰难地转头,看见洞口冲进来两个人。前面的是姬无夜,风尘仆仆,衣袍下摆撕破了好几处,脸上还有未擦净的血迹。后面的是释心,僧袍破损,嘴角渗血,但眼中黑金光芒流转,威势凛然。
他们怎么来了?不是在北境吗?
这个念头只闪过一瞬,就被更强烈的痛楚淹没了。但姬无夜的出现,像一道光劈开了她脑海里的混沌。那个控制她的声音出现了一丝波动。
“姬……”她张开嘴,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。
姬无夜看见她的瞬间,眼中寒光暴涨。他没有任何废话,手中短刀出鞘,化作一道寒芒,直刺那个黑痣男人!
刀光快如闪电,但黑痣男人只是轻轻抬手——没有格挡,只是虚空一抓。
姬无夜整个人突然僵在半空!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,脸瞬间涨红,手中的刀“哐当”一声掉在地上。
“别急。”黑痣男人微笑,声音沙哑,“等门开了,你们……都是养料。”
他另一只手继续指向唐笑笑:“继续。还差最后一步。”
唐笑笑感觉那股拖拽的力量更大了。她的脚,不受控制地又迈出一步。现在,距离祭坛只剩两丈。
“释心!”姬无夜嘶声喊。
释心双手合十,眼中黑金光芒轰然爆发!他身后浮现出半佛半魔的虚影,虚影双手结印,一掌拍向祭坛周围的结界!
“轰——!”
巨响震得整个石窟都在颤抖。结界剧烈波动,十二个灰袍海傀同时喷出黑色的液体,诵咒声出现片刻的紊乱。
就是现在!
赵铁柱抓住机会,左手拔出腰刀,用尽全身力气掷向黑痣男人!这一刀灌注了他所有的愤怒和绝望,刀身在空中旋转,发出凄厉的破空声。
黑痣男人不得不分神应付。他松开对姬无夜的禁锢,抬手去挡刀——
刀被他拍飞了,但姬无夜已经恢复行动。他落地瞬间一个翻滚,捡起短刀,再次扑上!这次他的目标不是黑痣男人,而是……祭坛边缘的一个铁笼!
短刀劈在铁笼锁链上,火星四溅。锁链很坚固,一刀只留下浅浅的白痕。但这一刀的目的不是破坏锁链,而是——
“汐月!”姬无夜厉喝。
汐月瞬间明白。她将海螺贴在唇边,吹出一个尖锐的音节。不是海族的语言,是一种更古老、更原始的呼唤。
海螺里的蓝光大盛!那是海岩残存的魂体在响应。蓝光脱离海螺,化作一道流光,冲入铁笼,没入其中一个囚犯的体内。
那个原本奄奄一息的囚犯,身体猛地一颤,睁开了眼睛。眼中,是海岩残存意识的光芒。
“破……破……”他用尽最后的力气,嘶声喊出一个字。
话音落下的瞬间,铁笼的锁链,突然寸寸断裂!
不是物理破坏,是锁链内部的结构被某种力量瓦解了。海岩生前是海族战士,精通海族各种禁制,他残存的魂体,在最后时刻找到了这个铁笼禁制的弱点。
一个铁笼破开,就像多米诺骨牌被推倒了第一块。祭坛周围的其他铁笼,锁链开始接连崩断!
“该死!”黑痣男人第一次露出怒容。他放弃了对唐笑笑的操控,转身扑向那些破开的铁笼,想要重新加固禁制。
就是现在!
唐笑笑感觉那股拖拽自己的力量骤然减弱。她咬紧牙关,用尽全部意志力,硬生生止住了迈向祭坛的脚步,甚至……往后退了半步!
掌心那枚印记疯狂发烫,脑海里的声音变成愤怒的咆哮:“回去!回去开门!”
“开你个头!”唐笑笑嘶声骂,抬起左手,狠狠咬在自己的右手腕上!
剧痛传来。不是皮肉痛,是灵魂被撕裂的痛。但这一咬,让她混乱的意识短暂地清明了一瞬。
她猛地转身,不是冲向门,而是冲向姬无夜!
“砍我的手!”她对他喊,“快!”
姬无夜愣住了。
“砍掉这只手!钥匙在这只手上!”唐笑笑冲到面前,把右手伸到他面前,“快!”
姬无夜看着她,看着她苍白的脸,看着她眼中近乎疯狂的决绝,又看向她掌心那枚发光的骨钥印记。然后,他举起了刀。
但刀锋落下时,偏了半寸——不是砍向手腕,而是贴着掌心,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!
鲜血涌出,溅在骨钥印记上。印记骤然爆发出刺眼的白光,白光中夹杂着凄厉的尖啸——像是无数冤魂在哀嚎。
“啊——!”唐笑笑惨叫一声,跪倒在地。掌心的剧痛让她浑身痉挛,但那枚印记……开始松动了。
不是脱落,是像某种活物般,从她皮肤下挣扎着要钻出来。印记边缘的纹路开始扭曲、变形,像一条条细小的蛆虫在蠕动。
“不够!”沧澜祭司冲过来,手中鲸骨罗盘按在唐笑笑的手腕上,“需要更强的力量冲击!赵队长,汐月,过来!”
赵铁柱和汐月同时伸手,按在罗盘上。沧澜口中念诵古海语咒文,罗盘爆发出耀眼的蓝光,蓝光顺着唐笑笑的手臂蔓延,包裹住那枚骨钥印记。
印记开始剧烈挣扎。它像有生命般,想要重新钻回唐笑笑体内,但蓝光像一张网,死死困住了它。
而在祭坛那边,黑痣男人已经重新控制了局面。大部分铁笼被他重新封禁,只有最初那个被海岩魂体破开的笼子还敞开着。他转过身,眼中怒火几乎要喷出来。
“你们……找死!”
他抬手,十二个灰袍海傀同时站起。他们不再诵咒,而是像提线木偶般,机械地朝众人走来。每一步,地面都在微微震动。
“快!”沧澜额头渗出冷汗,罗盘的蓝光开始黯淡,“我撑不了多久!”
姬无夜握紧短刀,挡在众人面前。释心也走到他身边,佛魔虚影再次浮现。
一场恶战,在所难免。
而唐笑笑跪在地上,看着掌心那枚挣扎的印记,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——
是那个梦。站在雪原上,看着灰白光点汇聚成河,流向海沟。
海沟深处,那扇门……
不止一扇。
她猛地抬头,看向祭坛中央那道幽蓝色的门影,又看向黑痣男人,嘶声问:“北境黑石谷那道门……是假的,对吧?”
黑痣男人脚步一顿。
“真正的归墟之门,根本不在陆地上。”唐笑笑撑着地面站起来,虽然摇摇晃晃,但眼神锐利,“那只是个投影,一个……吸引注意力的幌子。真正的门,在深海,对不对?”
黑痣男人沉默片刻,忽然笑了:“你很聪明。可惜,聪明人通常死得早。”
他抬手一挥,十二个海傀同时扑上!
姬无夜和释心迎战。刀光、佛魔之力、海傀的利爪,在幽蓝光芒中交织碰撞,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。
赵铁柱和汐月还在帮沧澜压制印记。印记挣扎得越来越厉害,罗盘的蓝光已经淡到几乎看不见。
唐笑笑看着混乱的战局,又看向自己掌心那枚几乎要挣脱出来的印记,忽然做出了一个决定。
她伸手,不是去抓印记,而是……按在了印记上。
用血肉之躯,硬生生将那枚想要挣脱的骨钥,重新按回了自己体内!
“你疯了?!”沧澜失声惊呼。
唐笑笑没回答。她感觉那枚印记像烧红的烙铁,烫穿了她的手掌,烫进了她的骨头,烫进了她的灵魂。剧痛让她眼前发黑,但她咬紧牙关,死死按住。
然后,她转身,不是逃,而是……朝着那扇门,冲了过去!
“姐姐!”
“掌柜的!”
惊呼声在身后响起。但唐笑笑听不见了。她眼里只有那扇门,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:
既然这钥匙非要开门,那就开。
但怎么开,由她决定。
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,她冲到了祭坛边缘,然后……纵身一跃,扑向了那扇幽蓝色的门影!
不是用手去碰门。
是用整个身体,撞向门!
“不——!”黑痣男人发出惊怒的嘶吼。
但已经晚了。
唐笑笑的身体,撞进了那片翻涌的灰白雾气中。
没有实体的碰撞感。她感觉自己像跳进了一片冰冷的海水,瞬间被雾气吞没。视野里只剩下灰白,耳朵里只剩下寂静,身体失去了所有知觉。
只有掌心的印记,在疯狂地跳动、发光。
然后,她听见了一个声音。
不是脑海里的声音,是直接响在灵魂深处的、古老而苍凉的声音:
“归墟之钥……欢迎回家。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,门影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!
整个石窟,亮如白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