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方的地势在脚下陡然变得狰狞,原本还算清晰的兽径彻底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犬牙交错的嶙峋怪石和深不见底的裂隙。这里便是连当地猎户都闻之色变的“鬼见愁”。浓雾在这里仿佛凝固成了黏稠的实体,能见度不足十步,空气中弥漫着岩石风化特有的土腥味和一种若有若无的、令人心悸的腐败气息。
队伍的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,杜厚朴每一步都踏得极其谨慎,他能感觉到背上常安的呼吸变得急促,小手将他脖颈处的衣料攥得更紧。连日奔逃,所有人都已接近极限。杜厚朴自己的左臂伤口在阴冷湿气的侵蚀下隐隐作痛,孤狼背上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虽然被钟宝灵留下的药粉勉强压制,但每一次发力都会让绷带下渗出新的暗红。夜枭的左肩活动起来依旧滞涩,只有岩羊因主要负责照顾常安,伤势最轻,但脸上也写满了疲惫。
就在这举步维艰之际,负责断后的夜枭如同一缕被风吹散的青烟,悄无声息地掠至杜厚朴身侧。他甚至来不及平复急促的呼吸,声音压得极低,却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尖锐感:“杜头!西北方向,马蹄声,至少二十骑,是披了轻甲的战马,速度很快!距离……不到五里了!”
一股寒意瞬间沿着杜厚朴的脊椎窜上头顶。五里地,对于精锐骑兵而言,不过是转瞬即至的距离!在这片相对开阔、只是地形复杂的丘陵地带,他们这支伤痕累累、以步行为主的小队,一旦被骑兵追上,后果不堪设想!
“岩羊!”杜厚朴没有任何犹豫,目光如电般扫过四周,瞬间锁定右前方一片如同巨兽骸骨般矗立的石林,以及石林边缘一个被藤蔓半掩着的、黑黢黢的溶洞入口。“带小郎君进那个洞!找最深处藏好,用石块封住洞口!记住,除非听到我特定的暗号,否则,就算天塌下来,也绝不许出来!万一……我们顶不住,你想办法带小郎君从其他缝隙走,活下去,找到王大人!”他的命令又快又急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,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。
“杜伯伯!”常安猛地抬起头,小脸上血色尽褪,但他没有哭闹,只是用那双过早承载了太多痛苦的眼睛,死死盯着杜厚朴。
杜厚朴心中一痛,却无暇多言,只是用力捏了捏孩子冰冷的小手,然后对岩羊厉声道:“快!”
岩羊眼圈一红,重重一点头,一把抱起常安,如同灵猿般几个起落,便消失在那个幽深的溶洞入口处。
杜厚朴猛地转身,目光扫过留下的山魈、孤狼和夜枭。三人虽然个个带伤,但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寒铁,没有丝毫退缩。他们都知道,这是一场几乎必死的断后之战,目的不是胜利,而是用生命为那缕微弱的血脉争取一线生机。
“还记得王大人的‘狼群狩杀’战法吗?”杜厚朴的声音低沉而冰冷,横刀已然出鞘,刀锋在浓雾中泛着幽光。
孤狼舔了舔干裂的嘴唇,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兴奋:“头狼诱敌,群狼袭扰,不死不休!”
“好!”杜厚朴低吼,“山魈,占据石林最高点,你的弩箭,专射马眼和敌军弓手!孤狼、夜枭,随我在石林入口利用乱石设伏,先弩后刀,以伤换命,拖住他们!”
命令既下,四人如同鬼魅般散入石林。山魈忍着胸口的闷痛,凭借超凡的敏捷,悄无声息地攀上石林中央一块状如蘑菇的巨岩顶端,迅速架好了强弩,身体紧贴冰冷的岩石,呼吸几乎停止。孤狼和“夜枭”则如同蜘蛛般,在入口处的乱石缝隙间快速穿梭,利用天然的石缝和阴影布置下几处极其隐蔽的绊索和毒刺陷阱,弩箭上膛,淬毒的兵刃反握在手。杜厚朴藏身于一块巨大的、中间裂开一道缝隙的岩石之后,横刀平举,调整着呼吸,将所有的杂念摒弃,整个人进入了一种冰冷的杀戮状态。
马蹄声由远及近,如同催命的战鼓,重重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。很快,二十余骑叛军精锐冲破浓雾,出现在石林之外。为首者是一名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彪形大汉,身披铁甲,手持一杆沉重的马槊。他勒住战马,锐利的目光扫过这片诡异的石林,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。
“下马!搜!他们跑不远,肯定藏在这石林里!”疤脸头目声音洪亮,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,“留五人看守马匹,警戒外围!其余人,三人一组,互相掩护,给老子把这几只老鼠揪出来!”
训练有素的叛军纷纷下马,留下五人持弓在外警戒,其余十五人分成五组,手持刀盾,小心翼翼地呈扇形向石林内推进。
就在第一名叛军的脚刚踏入石林范围的瞬间——
“咻——!”
一支弩箭如同来自幽冥的夺命符,穿透浓雾,带着凄厉的尖啸,精准无比地射入了一名叛军弓手唯一暴露在盾牌外的眼睛!那弓手连惨叫都未能发出,便直挺挺地向后倒去。
“敌袭!在岩顶!”叛军一阵骚动,但并未慌乱,立刻举起盾牌,向着弩箭射来的方向密集还击。箭矢“叮叮当当”地射在山魈藏身的巨岩上,溅起一串串火星。
“放箭!”杜厚朴的低吼在石林中回荡。
孤狼和夜枭也从藏身处猛地探身,手中的弩机连续击发!又有两名措手不及的叛军惨叫着倒地。
“结阵!冲进去!宰了他们!”疤脸头目怒吼,亲自率领剩下的叛军,顶着盾牌,嚎叫着冲入了石林深处。
战斗瞬间进入了最惨烈、最原始的阶段。石林内部通道狭窄,怪石嶙峋,极大地限制了叛军人多的优势,却也使得搏杀更加凶险和残酷。
一名叛军刚绕过一块巨石,脚下突然被夜枭布置的、几乎透明的兽筋绊索一绊,身形向前扑去。与此同时,孤狼如同真正的恶狼般从侧后方阴影中扑出,手中淬毒短刃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,直接割开了他的脚筋,在其倒地痛呼的瞬间,另一把短刃已精准地刺入其后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