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在这时,郑三安排的文书,当众宣读了一份早已拟好的檄文。这篇檄文,可谓字字诛心:
“西川节度使、讨逆大将军康,告天下忠义士民书:今朝中纷乱,伶官阉人当道,祸乱朝政,使天下不明。前有招讨使郭崇韬,平定西蜀,功在社稷,竟遭阉竖构陷,惨死成都,冤魂不散!后有宿将朱友谦,归顺朝廷,阖门忠烈,亦被谗言所害,满门喋血,幼子含冤!鸟尽弓藏,古今同悲;兔死狗烹,天地共愤!”
“又有李存礼、向延嗣、马从袭等辈,蛇鼠一窝,残害百姓。入蜀以来,横征暴敛,民不聊生。蜀中膏腴之地,本应惠及军民,然彼等贪婪无度,尽掠府库以充私囊,视将士如草芥,待降臣如仇寇!如此佞臣,岂配享蜀中之繁华?”
“本将军承天顺人,不得已举义旗,清君侧,诛奸佞,以谢天下!凡我蜀中将士,皆乃国家栋梁,岂可坐待屠戮?天下有识之士,当共讨无道!檄文所至,望风响应。待到廓清寰宇,共享太平!”
这篇檄文,将矛头直指李存义和刘玉娘集团,巧妙地将康延孝的造反包装成“清君侧”的义举,极大地煽动了军中普遍存在的怨气。宣读完毕,台下更是欢声雷动,“清君侧!诛奸佞!”的口号声响彻云霄。
就在康延孝于利州誓师造反的同时,李存礼正带着他那支庞大、臃肿、象征着贪婪与掠夺的队伍,在崎岖的蜀道上缓慢蠕行。沉重的财宝车吱呀作响,一众军士步履蹒跚,整个队伍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。
当派往后方催促粮草的斥候,连滚带爬、面无人色地冲到李存礼马前,结结巴巴地报告康延孝率领后军造反的消息时,李存礼正在车辇中小憩。
他猛地惊醒,听到这个消息,先是愣住,随即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,嘴唇哆嗦着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骨头,软软地瘫在坐垫上。还是旁边的向延嗣尖声叫道:“王爷!王爷!快拿主意啊!叛军转眼即至!”
李存礼这才如梦初醒,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,他手足无措地挥舞着双臂,声音变调地嘶喊:“快!快跑!加快速度!向北!向北!丢掉……丢掉不必要的辎重!轻装前进!”他想到的是逃命,至于那些费尽心力搜刮来的财宝,此刻也成了催命符。
但其麾下将领还算保持着一丝清醒,急忙劝谏:“王爷!叛军势大,追赶甚急,带着这么多财宝和俘虏,绝难走脱!必须派大将断后阻击,迟滞叛军锋芒,否则我等皆危矣!”
李存礼六神无主,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连连点头:“对!对!断后!谁去断后?谁愿去?”他的目光在随行将领惊惶的脸上扫过,充满了哀求和恐惧。
这时军中大将任圜站了出来,这些时日发生的事,虽然令其心中对朝廷的所作所为充满了鄙夷和愤怒,但身为将领的责任感,却让他无法坐视全军溃灭。于是深吸一口气,踏前一步,沉声道:“王爷,末将愿往!”他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。
一旁的被李存礼倚为心腹的董璋,见任圜挺身而出,自己若退缩,不仅颜面尽失,日后恐怕也难逃李存礼的秋后算账。无奈之下也咬了咬牙,硬着头皮附和道:“末……末将也愿随任将军一同断后!”
李存礼大喜过望,也顾不得权衡两人是否堪此重任了,急忙道:“好!好!任将军,董将军,忠勇可嘉!本王就命你二人,即刻率领本部兵马,南下阻击叛军!务必……务必挡住康延孝!为大军北撤争取时间!待回到洛阳,本王必向陛下为二位请功,重重有赏!”
随后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,语气严厉而急促地补充道:“还有!传令!快马传令给剑州刺史常春!让他准备接应大军!”
传令官离开后,任圜和董璋匆匆点齐本部约两万人马,起兵南下,迎向那汹涌而来的叛军洪流。而李存礼则如同惊弓之鸟,拼命催促着前军和辎重队,甚至不惜丢弃部分沉重的财宝,向着剑州方向狼狈逃窜。
此时队伍彻底失去了秩序,士兵争道,车辆倾覆,哭喊声、咒骂声不绝于耳,沿途遗弃的物资和倒毙的牲畜、俘虏不计其数。
数日之后,李存礼终于看到了剑州那巍峨的城郭。然而,他根本不敢过多在城中停留,生怕被康延孝追上困在城里。于是他只是命队伍在城外短暂停留,自己则在亲兵护卫下,仓促入城,直奔刺史府。
常春早已得报,在府门前迎候。只见李存礼盔歪甲斜,满面尘灰,眼神涣散,哪里还有半点亲王的威仪。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下马,抓住常春的手臂,声音颤抖得语无伦次:“常……常将军!叛军……康延孝反了!大队人马就在后面!剑州……剑州就交给你了!务必守住!一定要守住!为本王……为朝廷守住这条通道!你若能守住,便是天大的功劳!若是守不住……”他后面威胁的话没说出口,但那狰狞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。他甚至没有下马仔细交代城防,也没有询问城中粮草军备,只是匆匆丢下几句空洞的命令和严厉的警告,便如同被鬼追一般,慌忙上马,带着他的核心卫队和部分轻装财物,头也不回地冲出北门,继续向剑门关方向亡命奔逃,而很快城外大军也收到命令,紧随其后,穿城而过,向北逃窜。
常春望着大军绝尘而去,心中一片冰凉。他回到城中府邸,妻子钟宝灵带着九岁的儿子常安迎了上来。小常安似乎感受到紧张的气氛,紧紧抱着母亲的腿,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,怯生生地看着父亲。
原来常春被任剑州刺史之后,钟宝灵便带着常安自洛阳前来相会,原本以为会在此地长住,自己也好为丈夫助力一番。却不料短短数月光景,蜀中竟然发生了如此多大事,一时间剑州这要隘之所,竟然成了众矢之地。
此刻她看着丈夫凝重的神色,没有多问,只是轻声说:“饭菜准备好了,先用些吧。安儿今天一直念叨爹爹呢。”这是她试图用家庭的温暖来缓解丈夫的压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