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四合,华灯初上。就在郭崇韬与康延孝在衙署中不欢而散之际,相隔数条街巷的蜀国旧臣王宗弼府邸,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。朱门高墙之内,烛火通明如昼,丝竹管弦之声袅袅不绝,与衙署中肃杀凛冽的氛围形成了鲜明对比。
宽敞的宴厅内,沉香木制成的案几上摆满了珍馐美馔,金樽玉盏在烛光下熠熠生辉。参宴之人并不多,仅有王宗弼与几名心腹幕僚作陪。而上首主位端坐的,竟是一位年纪轻轻的将领。此人不到而立之年,面容之中尚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,但眉宇间却已显露出与年龄不相称的世故与精明。他身着绛紫色锦袍,腰佩镶玉蹀躞带,举手投足间透着将门子弟特有的矜持与傲慢,正是郭崇韬长子郭廷诲。
酒过三巡,菜过五味。王宗弼见时机已到,便挥手屏退乐师与侍从。待厅中只剩心腹之人,他亲自执起酒壶,为郭廷诲斟满美酒,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:“今日老夫冒昧设宴,实有一事相求,还望郎君成全。”
郭廷诲微微抬眼,举杯示意后一饮而尽,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:“王公有事但说无妨,何必如此客气?你我之间,不必拘这些虚礼。”
王宗弼苦笑一声,压低声音道:“前些时日,老夫曾向令尊提及西川节度使一职,奈何令尊日理万机,始终未置可否。今日特请郎君过府,就是想借您之口,探探令尊的口风。”说着,他又为郭廷诲满上一杯,“西川乃蜀中重镇,若能得此职,老夫定当竭尽全力,为朝廷镇守一方,到时自不敢忘大恩。”
郭廷诲轻笑一声,夹起一块炙肉,意味深长地说道:“如今家父总理蜀中军政,每日里蜀国旧臣、军中将领往来不绝,早已应接不暇。王公之事,怕是早已淹没在诸多琐务之中了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王宗弼紧张的面容,“蜀地号称天府之国,想要留下来分一杯羹的人何其之多。说的人多了,反倒让家父难以决断。不知王公......”
王宗弼立即会意,连忙击掌三声。两名健仆应声抬进一口沉甸甸的紫檀木箱,重重放在案前。箱盖开启的瞬间,满室生辉——黄澄澄的金锭排列整齐,白花花的银铤闪烁寒光,各色珍奇宝石堆叠其中,在烛光下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彩。更有数匹蜀锦铺陈其间,其上绣着精美的花鸟图案,栩栩如生。
郭廷诲手中的筷子猛地一顿,那块炙肉“啪嗒”一声落在案上。他霍然起身,双眼死死盯住箱中财宝,贪婪之色溢于言表。随后下意识地伸手抚摸那些金锭,冰凉的触感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。良久,他才缓缓坐下,强作镇定地笑道:“常闻蜀中富庶,今日一见,果不其然。这些......怕是抵得上一个小县的岁入了吧?”
他沉吟片刻,压低声音道:“既然王公有如此诚意,郭某自当在家父面前竭力促成此事。西川节度使一职,确实非德高望重者不能胜任。王公在蜀地经营多年,熟悉民情,确是不二人选。”说着,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王宗弼一眼,“还请静候佳音。”
王宗弼连忙躬身谄笑:“若郎君能在招讨大人面前美言几句,玉成此事,老夫定当另有重谢。日后西川政务,还需郎君多多指点。”他使了个眼色,一旁的心腹立即又奉上一个锦盒,里面盛着一对晶莹剔透的玉佩,“这是宫中之物,还望郎君笑纳。”
郭廷诲接过玉佩,在手中把玩片刻,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:“王公太客气了。既然如此,郭某就却之不恭了。”
原来这郭廷诲此番随军入蜀,本为历练军功。但如今郭崇韬大权在握,各方势力纷纷前来巴结。郭崇韬虽收受礼品,却仍秉公办事,不少人便转而走通郭廷诲的门路。王宗弼在降唐后,因在蜀国旧臣中颇具声望,未被囚禁,反而被郭崇韬委以事务。这些日子以来,他暗中观察,发现郭廷诲贪财好利,便特意设下此宴。而随着蜀国覆灭,王宗弼早已褪去朝堂上的慷慨激昂,重又变回那个善于钻营的政客。他深知西川乃蜀中最富庶之地,盐铁之利,商贾之便,可谓天府明珠。早已将目光投向空悬的西川节度使一职。屡次贿赂郭崇韬未果后,只得将主意打到郭廷诲身上。
酒足饭饱,郭廷诲心满意足地带着那箱财宝离去。一名亲信幕僚悄声问道:“王公,这纨绔子弟可靠得住么?若郭崇韬仍旧推脱,该如何是好?”
王宗弼冷笑一声:“他郭崇韬当真以为老夫的财物是那么好拿的?若事成便罢,若再推三阻四,老夫自有后计。”说罢举杯一饮而尽,叹道:“亡国之臣便是如此,若不早做打算,只怕再无安身立命之所了......这些金银珠宝,不过是身外之物,若能换得西川节度使一职,值得很。”说到这里,他顿了一顿,“前些时候安排你的事,可做好了么?”
那幕僚连忙答道:“俱已安排妥当,如今城中已到处在传我等蜀国旧臣要上书李存义,请其将郭崇韬留在成都总理蜀中事务。”
王宗弼闻言点头,随后二人就着灯光再度私语。
就在王宗弼与亲信在府中密议之时,郭廷诲正骑着马向居所而去,身后两名军士抬着那口显眼的紫檀木箱。箱子显然极重,压得扁担吱呀作响,引得路上行人纷纷侧目。郭廷诲却浑然不觉,反而志得意满,不时回头查看,生怕有什么闪失。
行至一处府邸门前,一个白面无须的中年男子正巧出门,见到此景不禁皱眉。他仔细打量着那口显眼的箱子,以及郭廷诲醉醺醺的模样,随即转身快步回府。这人正是魏王李存礼的贴身内侍李从袭,最是擅长察言观色。
李从袭一路疾行至厅堂,见李存礼正在品茶,连忙上前尖声禀报:“殿下,方才小人见郭廷诲自门前经过,似是从王宗弼府上来。身后军士抬着的箱子分量不轻,看那扁担弯曲的程度,怕是装满了金银珠宝。那厮满脸红光,想必是得了不少好处。”
厅中之人闻言,将手中茶杯重重摔在案上,上好的青瓷顿时碎裂,茶水四溅:“无知小儿,竟也贪婪至此!他郭家当真以为这蜀地是他家的后花园不成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