沉重的殿门被推开,带着一股室外的湿冷寒气。韩皇后在两名禁卫的“护送”下,缓缓走了进来。她没有看高高在上的帝王,没有看楚楚可怜的刘玉娘,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那个人偶上,停留了一瞬,随即抬起,坦然地迎向御座上那双喷火的眼睛。
“韩氏!你可知罪?!”李存义猛地一拍御案,震得案上文房四宝一阵乱跳,声音如同雷霆炸响,充满了暴戾的杀意!
韩皇后在御阶前停下脚步,没有跪拜,只是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极其标准的常礼,声音平静无波,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:“陛下召见臣妾,不知臣妾所犯何罪?”
“所犯何罪?!”李存义怒极反笑,指着地上的人偶,手指因愤怒而剧烈颤抖,“人赃俱获!这恶毒诅咒朕的厌胜之物,就埋在你的凤仪宫后园!铁证如山!你还敢狡辩?!说!是不是你做的?!是不是你怨恨朕冷落了你,怨恨朕宠幸玉娘,便用此等阴毒手段诅咒于朕!想让朕早死,好让晋王早日登基?!是不是?!”
他的咆哮声在大殿中回荡,字字诛心!每一句指控都如同淬毒的匕首,狠狠刺向韩皇后!
韩皇后静静地听着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、看透一切的嘲讽。待李存义咆哮完毕,她才缓缓开口,声音依旧平静,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:“陛下息怒。此等邪秽之物,绝非臣妾所为。臣妾入宫多年,侍奉陛下,抚育皇子,自问恪守妇道,谨守本分,从未有过半点非分之想。厌胜巫蛊,乃大逆不道,悖逆人伦,臣妾纵死,亦不敢行此禽兽不如之事!此物出现在凤仪宫,定是有人栽赃陷害,欲置臣妾于死地!还请陛下…明察!”
“明察?!”李存义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,猛地站起身,指着韩皇后,气得浑身发抖,“人证物证俱在!你还敢狡辩?!不是你,还能是谁?!难道是朕自己埋在那里陷害你不成?!还是刘安?!景进?!玉娘?!他们会陷害你?!韩氏!朕看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!”他转向跪在角落的刘安,厉声喝道:“刘安!把你在凤仪宫看到的、听到的!给朕原原本本再说一遍!若有半句虚言,朕灭你九族!”
刘安像是受惊的兔子,连滚爬爬地跪行到御阶前,磕头如捣蒜,声音带着哭腔,将早已编造好的“发现可疑内侍埋物、挖出人偶”的经过又添油加醋、绘声绘色地复述了一遍,尤其强调了人偶的恶毒细节和埋藏地点的“隐秘性”,暗示若非天网恢恢被他“偶然”发现,后果不堪设想。
刘玉娘适时地发出一声低低的啜泣,用帕子掩住脸,肩膀微微耸动,带着哭腔道:“陛下…皇后娘娘…皇后娘娘她…她为何要如此…臣妾…臣妾实在想不明白…纵使…纵使臣妾有万般不是,娘娘也不该…不该诅咒陛下龙体啊…”她的话语看似为韩皇后开脱,实则句句坐实其“怨恨”与“动机”。
景进也在一旁帮腔,阴阳怪气地说道:“陛下,小人在宫中多年,深知这深宫妇人,一旦心生怨怼,手段可是毒辣得很呐…前朝汉武时的陈皇后,不也是…”
“够了!”李存义暴喝一声,打断景进的话,他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阶下依旧平静站立的韩皇后,那平静在他眼中成了最恶毒的挑衅和蔑视!所有的猜忌、不安、对权力的病态掌控欲,以及对眼前这个“不识趣”的旧人的厌弃,在这一刻彻底爆发!他指着韩皇后,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嘶哑:
“毒妇!人证物证俱在!铁证如山!你竟还敢巧言令色,百般抵赖!朕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!来人!将这谋逆犯上、诅咒君上的毒妇…给朕…给朕押下去!囚禁凤仪宫!听候发落!”
“陛下!”韩皇后猛地抬起头,眼中第一次迸射出锐利的光芒,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不屈与悲愤,“臣妾冤枉!陛下!此乃构陷!是有人要离间天家骨肉!陛下万不可听信谗言,自毁长城啊!陛下——!”
“押下去!”李存义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咆哮,根本不听任何辩解,他只觉得那“自毁长城”四个字无比刺耳,仿佛在嘲笑他的昏聩!几名如狼似虎的禁卫立刻上前,粗暴地抓住韩皇后的手臂!
“放开本宫!”韩皇后猛地挣扎,素来温婉的她此刻竟爆发出惊人的力量,她甩开禁卫的手,挺直脊梁,目光如电般扫过御座上的李存义,扫过刘玉娘,扫过刘安、景进…那目光冰冷、锐利、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一种洞穿一切的、令人心悸的清明!她不再看任何人,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仿佛要将这污浊的空气连同所有的屈辱都吸入肺腑,然后,用尽全身力气,一字一句,如同泣血的杜鹃,在死寂的大殿中清晰地响起:
“清者自清,浊者自浊!本宫韩氏,上不愧于天,下不愧于地!今日之冤,天日可鉴!陛下…好自为之!”说完,她不再挣扎,任由禁卫粗暴地架起她的双臂,拖着她向殿外走去。她甚至没有再看李存义一眼,那挺直的背影在阴冷的殿门口,如同风中残烛,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、令人窒息的悲壮!
“母后——!”一声撕心裂肺、带着无尽惊恐与绝望的嘶吼,如同受伤幼兽的悲鸣,骤然从殿外传来!
只见被侍卫死死拦在紫宸殿玉阶之下的李从善,正疯狂地挣扎着,试图冲破阻拦!他双目赤红,脸上涕泪纵横,死死盯着殿内被拖走的母亲,发出不成声的、令人心碎的哀嚎:“父皇!父皇!母后冤枉!母后冤枉啊——!放开我!放开我!母后——!”
韩皇后被拖出殿门的瞬间,听到了儿子的哭喊。她的身体猛地一僵,那强装的平静瞬间崩溃!她艰难地转过头,隔着雨幕和阻拦的侍卫,深深地、深深地看了一眼儿子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庞。那一眼,包含了千言万语,包含了无尽的不舍、担忧、嘱托…以及最深沉的、无法言说的秘密!然后,她猛地闭上眼睛,两行滚烫的热泪终于冲破强忍的堤坝,汹涌而出!她不再挣扎,任由冰冷的雨水和屈辱的泪水冲刷着脸颊,任由禁卫将她拖向那象征着无尽黑暗与绝望的凤仪宫方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