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沈氏?她…她竟真的…”王璟若心中再次剧震!睿真皇后沈珍珠!这位在史册记载中命运多舛、下落不明、留下无尽谜团与凄美传奇的皇后!她竟真的在洛阳陷落时未被叛军掳往范阳?竟一直被囚于洛阳宫中?
“是,”韩皇后用力闭了闭眼,长长的睫毛上已挂上泪珠,仿佛要驱散眼前浮现出的那片战火血色与残垣断壁,“睿真皇后当时虽幸免于难,但洛阳几经战火反复蹂躏,叛军虽主力暂退,余孽犹存,散兵游勇横行,城中依旧混乱不堪,危机四伏,易子而食亦不罕见。代宗皇帝当时军务倥偬,日理万机,既要稳定局势,重整秩序,又要时刻防备史思明叛军反扑,根本无法时刻守护在侧。更兼…长安方面,肃宗皇帝新立,朝局微妙复杂,张皇后勾结宦官李辅国,势力渐大,对功高震主的代宗皇帝已有猜忌防范之心。因此代宗皇帝无奈之下,只得准备即时返回长安,好保住自己的位置。”
暖阁内烛火摇曳,韩皇后的声音愈发低沉:“洛阳行在,残灯如豆。代宗皇帝深知返京之路危机四伏,长安朝局更是暗流汹涌。张皇后与李辅国把持宫禁,对自己忌惮已深。若此刻携沈夫人同归,无异于将她立为众矢之的。更有一层难言之隐…他麾下将领闲聊时,竟隐约提及‘妇人被囚逾年,焉得完璧’之语,他虽即刻厉色呵斥,然流言如刀,早已刻入他心。”
“临行前夜,他紧握沈氏双手,眼中尽是痛楚与挣扎:‘珍珠,非我不愿带你同行,实是长安已成虎狼之穴。张后等人正欲寻我错处。此刻你若回去,其中变故,足以将你我彻底吞噬。暂留洛阳,方是求生之道。’”
“他从怀中取出一块温润通透的玉佩,轻声说道:‘此玉乃当年由和氏璧角料所雕、象征着帝后一体的龙凤承天佩。前番我被任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之时,父皇暗中传之予我,实际便是许我为储君。如今叛军四起,天下纷乱,急切恐迎你不得,你执此玉,便如见我一般。’言毕,他竟拔出腰间匕首,目光决绝,用力将玉佩一分为二!玉碎之声清脆而刺耳。他将一半龙凤承天佩放入沈氏颤抖的掌心,另一半紧紧攥在自己手中:‘以此为誓,待我肃清奸佞,定以最尊荣之仪,迎你还朝!此玉便是信物,亦是我的承诺!’”
“随即,代宗皇帝召来亲卫统领韩承嗣,郑重嘱托:‘承嗣,本王将珍珠托付于你。你的任务只有一个:护她周全,隐匿行迹,等待本王的讯息。哪怕天塌地陷,亦要保夫人无恙!’同时代宗皇帝咬破中指,留下血书一封,并盖上了自己兵马大元帅之印,与玉佩共为信物。韩承嗣单膝跪地,以首叩地:‘臣,韩承嗣,以性命起誓!人在,夫人在!’”
“告别之时,代宗皇帝暗中告诉韩承嗣,言明此去长安,恐有不测之祸,他会将自己的半块龙凤承天佩秘密嵌入传国玉玺‘受命宝’的紫檀木印匣夹层之内,他日乱平之后、若沈氏无恙,自然迎归,但其时叛军四起,中间若有失散,亦可以其手中半块玉佩做为相认的唯一信物。”韩皇后轻轻抚摸着紫檀木匣上那半块冰凉刺骨的玉佩,指尖反复摩挲着那光滑却残忍的断口,仿佛能亲身感受到百年前那场生离死别、肝肠寸断的刻骨之痛。
“代宗皇帝返回长安后,虽尽力压制,然宫中关于沈氏被囚期间‘名节有亏’的恶毒流言,仍如鬼魅般透过张皇后一党的势力悄然扩散,甚至传入肃宗耳中,成了离间父子、攻讦代宗的口实。代宗皇帝每每听闻,皆怒不可遏,却无法尽堵天下悠悠之口。他独处之时,时常念及身在洛阳的睿真皇后,心中如沸油煎灼。一方面坚信其清白,另一方面又深知人言可畏,若强行接回,恐使她遭受更残酷的攻讦。权衡再三,他只能将无尽的思念与屈辱压下,致书韩承嗣,命其务必保护好夫人,暂缓归期。此举实为无奈,却不想竟酿成永诀之因。”
“而在洛阳宫中,沈氏的处境更为艰难。虽有韩承嗣严密护卫,隔绝外间,但一些风言风语仍如毒蛇般钻入宫墙。偶有年老宫人窃窃私语,或投来异样目光,都似冰锥刺入沈氏心口。她本因漫长囚禁而身心俱疲,如今更觉无形枷锁层层缠身。她开始夜不能寐,时常对镜自照,眼中光彩日渐黯淡。那半块玉佩,初时是温暖的慰藉,后来却仿佛也变得沉重烫手,提醒着她所承受的莫名污蔑与丈夫所处的艰难境地。清名重于性命,她内心的绝望与日俱增。”
“乾元二年,史思明叛军狂攻洛阳!战鼓震天,杀声逼近东都,其时李光弼已移牒河南尹李若幽带领官吏民撤离洛阳避难。而韩承嗣知城必破,急切请求沈夫人随他撤离。然而,沈夫人静坐镜前,神色是异样的平静,她将半块玉佩置于案上,缓声道:‘韩将军,你的忠心,我铭感五内。然流言如虎,我若再次落入乱军之手,纵使苟全性命,亦将使陛下与适儿蒙羞。清白二字,重于泰山。我意已决,唯有一死,以全名节,以绝谤源!’说罢,竟欲引刀自戕!”
“韩承嗣肝胆俱裂,猛地夺下利刃,跪地泣劝:‘夫人!万万不可!殿下所托,岂是您的死讯!臣奉殿下之命,保的是活生生的您!殿下从未疑您,若您就此玉碎,才是真正陷殿下于不义不孝之地!奉节郡王尚未成人,岂能失恃?请夫人暂忍屈辱,留待有用之身,他日必得昭雪!’”
“然沈氏死志已坚,推开韩承嗣,欲触柱而亡,却被拉住。眼见火光照亮窗棂,宫墙外百姓逃难呼喝声近在咫尺,韩承嗣涕泪交横,叩首告罪:‘夫人!臣得罪了!陛下,臣万死!’遂忍痛出手,击晕沈氏。他迅速为沈氏换上粗布麻衣,涂抹面容,利用其对宫禁密道的熟悉,在火光冲天的混乱中,背负着她,自一处废弃水道潜出洛阳城,消失在黎明的黑暗之中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