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存义的手指重重戳在舆图上,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宝刀,寒光凛冽:“杨刘一战,我军大获全胜,如今三军士气正盛,正是乘胜追击之时!梁军新败,军心涣散,即便汴州城高池深,又能奈我何?朕要亲临前线,将士们必当效死用命,此乃摧枯拉朽之势!”他的声音陡然提高,“休整?粮草?尔等身为枢密、兵部重臣,难道连这点军务都处置不妥?朕意已决,不必再议!”
符审闻言,布满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,他颤巍巍地跪伏在地,额头重重叩在冰冷的金砖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:“陛下!老臣绝非畏敌怯战,实是为国审时度势啊!这一片赤胆忠心,天地可鉴!此番亲征凶险万分,还望陛下收回成命!”王璟若也急忙上前,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住的焦虑:“陛下!孤军深入乃兵家大忌!恳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,暂缓亲征!”
李存义望着两位心腹重臣苦苦哀求的模样,胸中涌起一阵烦躁,又夹杂着些许不忍。但那份渴望证明自己、亲手覆灭梁国的执念,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火,瞬间吞噬了所有犹豫。他深吸一口气,鎏金烛台上的火光在他眼中跳动,映照出一个看似折中、实则更为冒险的决定:
“罢了!朕也并非听不进忠言。”他话锋一转,手指重重落在魏州的位置,指甲在舆图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痕迹,“朕改赴魏州!魏州乃河北咽喉,控扼南北要冲,距汴州不过二百余里。朕在魏州坐镇,一来可督运粮秣、整编军伍、补充器械;二来亲临前线,既可鼓舞士气,又能震慑梁贼!待魏州诸事安排妥当,大军齐备,朕便亲率三军,直捣汴州,犁庭扫穴!此乃万全之策,尔等不必再谏!”
“魏州?”符审和王璟若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更深的忧虑。魏州备战虽比直取汴州稳妥,但同样需要长途跋涉。在后唐军力疲惫、后方未稳、梁军尚有余力的情况下,将皇帝置于魏州这个前沿据点,风险依然巨大。更令他们担忧的是,以李存义此刻急于求成的心态,一旦抵达魏州,所谓的“稍定”,恐怕转眼就会变成“即刻发兵”!
“陛下……”符审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,还想再做最后的劝谏。
“传旨!”李存义猛地一挥袍袖,彻底打断了符审的话。他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,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:“即日准备銮驾!枢密院、兵部立刻拟定方略,调集粮草兵员,随朕移驾魏州!诏令李珂,固守杨刘,加紧休整,准备随时听调!”
“陛下……”王璟若还想做最后的努力。
“王璟若!”李存义厉声喝道,“兵部立刻着手调拨事宜,延误者,军法从事!”稍缓和语气后,他又补充道:“你也准备一下,随朕南下。”
望着李存义眼中那簇燃烧的、近乎偏执的火焰,符审和王璟若心知再劝无益。符审深深垂下头颅,浑浊的眼中满是痛惜与无奈,一滴浊泪无声地坠落在冰冷的地砖上,溅起微不可察的尘埃。王璟若则紧抿着嘴唇,脸上写满了凝重与忧虑。他们都知道,一场足以改变天下格局的风暴,正随着皇帝的銮驾,不可阻挡地向前线移动。
李存义不再理会他们,转身望向窗外。夏日的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壮丽的血红,映照着他挺拔却带着几分孤注一掷的背影。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剑的鎏金剑柄,低声自语,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笃定:
“汴州……朕来了。此战之后,天下当知,朕文能治国,武……亦能定鼎乾坤!”
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,唯有李存义那充满野心的低语在梁柱间回荡,伴随着符审无声的叹息和王璟若紧握的拳头,如同一曲不祥的序章,预示着前路未卜的惊涛骇浪。
魏州城南,朔风如刀,裹挟着细碎的雪沫和枯黄的草屑,抽打在列阵将士冰冷的甲胄上,发出细密的沙沙声。时值后唐同光十二年寒冬腊月,黄河以北的广袤平原一片萧瑟,铅灰色的云层低垂,仿佛要压垮这肃杀的大地。然而,在这片肃杀之中,魏州城南巨大的校场上,却升腾着一股足以灼伤寒意的炽热战意。
一面巨大的、赤底金边的龙旗在朔风中猎猎作响,旗帜边缘的金线在阴沉的天色下依然闪烁着夺目的光芒。旗下,李存义端坐于一匹通体乌黑、四蹄雪白的骏马之上。这匹名为“踏雪”的宝马不安地刨动着前蹄,喷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霜。李存义身披一袭玄色明光铠,胸前两块巨大的圆形护心镜打磨得锃亮如镜,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寒光,边缘镶嵌的鎏金饕餮纹在光影流转间若隐若现。头盔下的剑眉斜飞入鬓,一双凤眼此刻燃烧着毫不掩饰的野心与睥睨天下的豪情,目光如同实质的利箭,穿透凛冽寒风,死死锁定南方——后梁都城汴州的方向。
校场之上,兵甲如林,旌旗蔽空,肃杀之气直冲云霄。最核心的,是他亲率的广胜军重骑兵。这支三千余人的精锐之师经过这些年常春和谢明君的精心打造,已成为后唐各军之中独树一帜的铁骑。只见这些人一色的高头大马,人马皆披挂精良的鱼鳞甲。他们手中的丈八长槊如钢铁森林般挺立,槊尖的寒芒在风中连成一片令人胆寒的光幕。腰间悬挂的钢刀刀鞘上缠着防滑的皮革,马鞍旁挂着的特制手弩弩机上还带着新上油的痕迹。此刻,他们静默如山,只有战马偶尔不耐地打着响鼻,喷出的白气在寒风中迅速消散。
围绕着这支核心铁骑的,是规模更为庞大的河东步兵方阵。士兵们大多身着皮甲,手持长矛或钢刀与盾牌。阵列中夹杂着大量弓弩手:弓手背负桑木或柘木制成的单体弓,箭壶斜挎;弩手则装备着更为沉重、需用腰力或脚踏辅助上弦的臂张弩和威力更大的蹶张弩,沉重的弩臂和绞盘散发着冰冷的力量感。他们的阵列虽不如骑兵那般耀眼夺目,却透着一股磐石般的厚重与坚韧,是支撑起整个大军的根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