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彦章伏在一棵老树后,舔了舔干裂的嘴唇。他能听到南面震天的厮杀声,也看到了车阵上后唐旗帜明显向南移动。时机…到了!
“上马!” 谢彦章低吼一声,翻身上马!他身后的千余“跳荡铁骑”,如同幽灵般从林中悄然现身!战马衔枚,蹄裹厚布,兵刃缠裹,在昏暗的林间光影中,只露出一双双充满嗜血渴望的眼睛!
“目标!后唐粮车!杀——!”谢彦章拔出马槊,槊锋直指车阵西北角.
“杀——!”压抑到极致的吼声终于爆发!千余铁骑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,从落魂林中狂涌而出。马蹄裹布,踏地无声,却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,百步距离,瞬息即至。他们要利用这雷霆般的速度,在后唐反应过来之前,撕开缺口,焚毁粮草。
近了!更近了!车阵西北角的后唐守军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震慑住了,只有零星几支箭矢歪歪斜斜地射向冲锋的梁骑。箭羽在空中颤抖着,软弱无力地扎进泥地,连战马的鬃毛都没能擦到。
谢彦章的嘴角扬起一抹狞笑,胜利的狂喜如电流般窜过全身。他仿佛已经看见粮车燃起的冲天火光,听见后唐军绝望的哀嚎。马槊的锋刃在阳光下划出致命的弧线,距离那道致命的缺口已不足二十步——他甚至能看清守军士兵瞳孔中放大的恐惧。
“起——!”
一声冷酷到极致的号令,如同来自九幽地狱!
“哗啦啦——!”
车阵缺口内侧,那些看似随意堆放的柴垛、草席突然被掀开,露出三百具钢铁铸造的杀戮机器。横冲都重骑的人马俱披玄甲,连战马的面帘都泛着冷冽的寒光。更令人胆寒的是,他们平端着的不是惯用的马槊,而是三百张早已上弦的伏远弩——这种专为克制骑兵而制的杀人利器,此刻正闪烁着死亡的幽光。
“放——!”
朱守殷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!
“嘣嘣嘣嘣嘣——!!!”
三百张伏远弩同时击发,弓弦的爆鸣汇聚成一片撕裂耳膜的恐怖声浪。三百支特制的重型破甲弩箭,带着毁灭一切的尖啸,瞬间覆盖了冲锋梁骑的前锋。
“噗噗噗噗噗——!”
如同热刀切牛油,厚重的皮甲、甚至简陋的铁片札甲,在伏远弩强劲的动能面前,如同纸糊般被轻易洞穿。冲在最前的梁骑连人带马被掀翻。一支弩箭贯穿了谢彦章亲卫的胸膛,余势未减地钉入后面骑士的咽喉。战马哀鸣着人立而起,将背上的骑手甩进死亡的漩涡。原本整齐的冲锋阵型瞬间土崩瓦解,缺口前顿时化作血肉磨坊——折断的枪杆插在尸堆上,无主的战马拖着肠肚在血泊中挣扎,垂死的伤兵被后续冲来的铁蹄踏进泥泞。
“有埋伏!!”谢彦章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,他胯下战马被一支弩箭擦着脖颈射过,惊得人立而起,他死死勒住缰绳,才没被掀下马背。而看着朝夕相处的精锐像麦秆般倒下,喉间顿时涌起铁锈般的血腥味。
“转向!快转向!”
但这绝望的嘶吼已然太迟。冲锋的惯性让后续骑兵根本来不及转向,他们只能眼睁睁撞上前方堆积的尸体。铁蹄踩在滑腻的内脏上,战马接二连三地栽倒,骑士们被甩出去撞在同伴的刀刃上。原本气势如虹的跳荡铁骑,此刻就像撞上礁石的浪头,在血雾中粉身碎骨。
“横冲都!冲锋!”
朱守殷岂会放过这千载良机。他怒吼一声,挺起丈八马槊,一马当先,率领着三百重甲骑兵,如同钢铁堡垒般,从车阵缺口轰然撞出。沉重的马蹄踏碎了泥泞和尸体,马槊借着强大的冲击力,轻易将混乱中试图抵抗的梁骑挑飞,马刀借着马速横劈竖砍,带起一蓬蓬血雨。
与此同时,车阵各处突然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。阎宝亲率预备队从侧翼杀出,王猛也带着金枪直从南面反扑。后唐大军如同三把出鞘的利刃,将混乱的梁骑分割包围。谢彦章左冲右突,身边的亲卫一个接一个倒下。他格开刺来的马槊,虎口震裂的鲜血染红了缠柄的麻绳。
抬眼望去,满目皆是翻卷的玄色战旗与雪亮刀光。这位梁军骁将终于明白,贺瓌精心设计的奇谋,早被阎宝料中,反而成了葬送精锐的陷阱。
“撤!快撤!”
残存的梁骑丢盔弃甲,像受惊的兽群般涌向落魂林。他们身后,无主的战马在尸堆间徘徊嘶鸣,垂死的伤兵用断剑支撑着想爬离修罗场,却被追来的后唐士兵一枪钉死在地。
远处丘陵上,贺瓌看着西北角那场惨烈而短促的伏击战,看着谢彦章狼狈溃逃的身影,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。他手中的马鞭“啪嗒”一声掉落在冰冷的泥土上。三日血战,损兵折将,却终究未能撼动后唐的车阵,未能焚毁那救命的粮草。一股冰冷的绝望,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。他缓缓抬起手,声音沙哑而疲惫:“鸣金…收兵。”
苍凉的金锣声在野狐峪上空回荡,为这场持续三日、尸横遍野的粮道血战,画上了一个惨烈的休止符。后唐的车阵依旧屹立,破损的粮车上,金黄的粟米从被箭矢射穿的麻袋中漏出,混合着泥浆和暗红的血水,在夕阳的余晖下,散发着一种残酷而顽强的生机。
野狐峪的血腥尚未被春风彻底吹散,杨刘城外的后唐连营却已被另一种无声的、更令人绝望的阴霾笼罩。持续月余的围城战,如同巨大的磨盘,碾碎了无数生命,也将死亡的气息深深夯入这片黄河滩涂的每一寸泥土。春风本该带来暖意,此刻却如同死神的吐息,裹挟着腐烂的恶臭,在营寨间穿梭游荡。
靠近西城墙根的一处后唐步卒营地,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。低矮的帐篷歪歪斜斜地挤在一起,门口悬挂的破旧麻布帘子无力地垂着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汗臭、劣质油脂燃烧的烟味,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、如同死鱼内脏在阳光下暴晒的甜腻腥气。几个面色蜡黄、眼神呆滞的士兵蜷缩在帐篷外的背风处,裹着肮脏的毯子,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。他们嘴唇干裂起皮,呼吸粗重而短促,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拉风箱般的嘶鸣。
“呕——!”
一声痛苦的干呕从一个帐篷里猛地传出。紧接着,是剧烈的、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咳嗽声,撕心裂肺,在死寂的营地里格外刺耳。